水调歌头·汤坡见和用韵为谢

宋代辛弃疾

白日射金阙,虎豹九关开。见君谏疏频上,高论挽天回。千古忠肝义胆,万里蛮烟瘴雨,往事莫惊猜。政恐不免耳,消息日边来。

笑吾庐,门掩草,径封苔。未应两手无用,要把蟹螯杯。说剑论诗余事,醉舞狂歌欲倒,老子颇堪哀。白发宁有种,一一醒时栽。

白话译文

白日照射着帝王的宫阙,守卫森严的宫门终于为你打开。我见你进谏的章疏不断上奏,谈笑间便将皇上的心意挽回。你对皇帝的忠肝义胆千古少见,却被送往蛮烟瘴雨的万里之外。往事如烟已经过去,不必再为此惊恐疑猜。你一定会被朝廷重新起用,好消息必将从京城传来。

可笑我的破庐门掩荒草,庭院的小径也已长满苍苔。我的双手未必就没有用处,不是还可以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吗?谈兵论诗不是我的正经事,我整天狂歌醉舞将要东倒西歪。老子一生,很令人悲哀。满头白发难道是天生如此?实在是酒醒后为愁闷所栽。

词句注释

  1. 水调歌头:词牌名,又名“元会曲”“凯歌”等,双调九十五字,上片九句四平韵,下片十句四平韵。
  2. 金阙:喻指宫廷。
  3. 汤坡:指作者友人汤邦彦,字朝美。
  4. 虎豹九关:出自《楚辞·招魂》:“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这里借以用来比喻皇宫大门森严,想要面见天子十分困难。
  5. 谏疏:古代臣子向皇帝进谏的奏疏。
  6. 蛮烟瘴(zhàng)雨:指汤邦彦被贬居的新州,偏僻荒远,又多瘴疠之气。
  7. 日边:皇帝身边。
  8. “未应”二句:我的双手未必就没有用处,不是还可以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吗?《世说新语·任诞篇》称毕茂世为人旷达,曾说:“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9. 余事:闲事。
  10. 老子:作者自指。哀:可怜。

作品赏析

“白日射金阙,虎豹九关开。”十字写的是皇宫富丽堂皇,气象森严。在那里,朝美“谏疏频上,谈笑挽天回”。四句两层,一张一弛,作者描绘出朝美朝堂上从容和无畏。据《稼轩词编年笺注》引《京口耆旧传·汤邦彦传》:“时孝宗锐意远略,邦彦自负功名,议论英发,上心倾向之,除秘书丞,起居舍人,兼中书舍人,擢左司谏兼侍读。论事风生,权幸侧目。上手书以赐,称其‘以身许国,志若金石,协济大计,始终不移’。及其他圣意所疑,辄以诹问。”那时候的宋孝宗还有些进取之意。淳熙二年(1175年)八月派汤邦彦使金,向金讨还河南北宋诸帝陵寝所在之地。不料汤邦彦有辱使命,回来后龙颜大怒,把他流贬新州,尝尽“蛮烟瘴雨”滋味。这一层“千古”、“万里”两句似对非对,中间再作一暗转。对于心怀忠义肝胆但却遭贬的朋友,辛弃疾并没有大发牢骚,徒增友人的烦闷。而是安慰朝美“往事莫惊猜”。因为有才干的人终会发迹的。作者说:眼前你不是已经奉诏内调了吗?恐怕还会有消息从皇帝身边下来。“恐”字是拟想之辞,却又像深有把握似的,这是稼轩用典的妙处。从“蛮烟瘴雨”的黯淡凄惶到日边消息之希望复起,中间再作一暗转。上片凡三暗转,大起大落,忽而荣宠有加,忽而忧患毕至;忽而蛮烟瘴雨,忽而日边春来,乍喜乍悲,亦远亦近,变化错综,既是对友人坎坷的同情又有对其振作的鼓励。

下片转叙作者自己乡居生活情怀。“门掩草,径封苔”,本是冷落景象,词人但以一笑置之。不难看出,这笑,是强作豁达的苦笑,是傲岸不平的蔑笑。下片基调无限幽愤,都被这领起换头的一个“笑”字染上了不协调的色彩,反映出一种由于受压抑而形成的不平而又无奈的心情。一“笑”字,内中感情复杂,可为下片基调之凝练。接下去仍是正言反出:未必我这双手就没有用处,不是可以“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怀”吗?试想,当国步蜩螗之际,他那双屠鲸剚虎的巨手,不能用来扭转乾坤,却去执杯持蟹,这是人间不平事。而作者但以“未应两手无用”的反语轻轻挑出,愈见沉哀茹痛。循此一念,又找足“说剑”一层。说剑论诗,慨言武备文事。辛弃疾“壮岁旌旗拥万夫”,后来又曾上《十论》《九议》,慷慨国事。这时看来,这文韬武略都是无用的“余事”。剩下的,他只有终日痛饮长醉,摇摇欲倒。这“醉舞狂歌欲倒”六字,写尽词人悲愤心怀,潦倒情态,然后束以“老子颇堪哀”。“堪哀”是堪怜念之意,语出《后汉书·马援传》,意思是说,自己如此狂歌醉舞,虚置年华,这心情应该是故人所理解、怜恤的。歇拍“白发宁有种?一一醒时栽”,将一腔幽愤推向一个高潮。“白发”写愁,本近俗滥,但稼轩用一“栽”字,翻出了新意。这两句有几层意思。词人春秋正富,本不是衰老的时候;但忧国之思,添他满头霜雪,这是一层。国事不堪寓目,醉中尚可暂忘,醒来则不胜烦忧,此白发乃“——醒时栽”也,又翻进一层。白发并不是自然生出来的,而是“栽”上去的,可见为国势之操劳宦途之喜悲使他年富而白发徒增。这样,就从根根白发上显示出词人人生道路上的风风雨雨,隐然现出广阔的社会背景,这又是一层。单就“栽”字齿音平韵,于声则无限延长,于情则芊绵不尽。这下片一路蓄意蓄势,急管繁弦,最终结在这个警句上,激昂排宕,化为感慨深沉。千载后读之,犹觉满腔不平之气,夹风雨霜雪以俱来。

这首词,上片文意一波三折,于无字处出曲折,极掩抑零乱,跳跃动荡之美;下片却一气奔注;牢骚苦闷,倾泻而来,并且反语累出,在感情激荡中故作幽塞,豪放中仍不失顿挫曲折,词的构局可谓错综多变。

全词核心在下片,但上下两片,对比映衬,表现力增强。上片一起,白日金阙,虎豹九关,何等高华气象;下片一转,门为草掩,径被苔封,荒凉寂寞。这是一层对比。上片赞美汤邦彦,誉其巨手可以“谈笑挽天回”;下片写自己,则两手只堪把蟹持杯,又是一层对比。上片写对方,终能日边消息重上朝堂,下片说自己,则满头白发,终日醉舞狂歌为消磨,再加一层对比。通过强烈对比,益见“斯人独憔悴”的不平之情,这是此词的另一个艺术特色。

上片鼓励友人,意气飞扬;下片抒一已之愤,悲愤无奈。乍读之下,上下片的思想感情,好像矛盾。其实,此等矛盾之处,正是显示稼轩的伟大之处。稼轩是虽身处闲散而时时不忘忧乐天下的血性男儿。他既不能不为一已之遭际而愤然不平,又不忍以一已之遭遇挫尽天下志士仁人之壮志。因此,他总是本着“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顽强精神,鼓舞同道,力挽既倒的狂澜。故上片激劝再三,下片却沉忧抑郁。此矛盾虬结之处,正见出词人一片忠贞爱国之苦心,这正是此词的思想光辉之所在。善乎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之评辛苏词曰:“读苏辛词,知词中有人,词中有品。”

创作背景

此词作于淳熙九年(1182年)闲居带湖时。辛弃疾交游唱和的朋友中,也不乏彼此为政治对手的,比如汤邦彦与叶衡。回想当年汤邦彦任左司谏兼侍读之时,意气风发,论事慷慨,深得宋孝宗嘉许,以至于言听计从。其间包括汤邦彦奏右丞相叶衡诋毁皇上,直接导致叶衡罢相。但曾几何时,汤邦彦因为出使金国有辱使命,很快也遭别人弹劾,被贬到遥远的蛮荒之地新州,数年之后才移到信州。当时辛弃疾正在信州,也处在人生重要的转折点上——罢官归隐。淳熙九年春,四十三岁的辛弃疾退居信州带湖之初,写了《水调歌头·盟鸥》,汤邦彦很快和了一首。辛弃疾又用原调原韵,写了这首词,作为答谢。

名家点评

  • 明·卓人月《古今词统》:九关虎豹、千里玉鸾之句,何减张曙之“雕虎扬睛,饥莺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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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
简介描述:

辛弃疾(1140年5月28日-1207年10月3日),原字坦夫,后改字幼安,中年后号稼轩,山东东路济南府历城县(今山东省济南市历城区)人。南宋官员、将领、文学家,豪放派词人,有“词中之龙”之称;与苏轼合称“苏辛”,与李清照并称“济南二安”。

辛弃疾早年与党怀英齐名北方,号称“辛党”。青年时参与耿京起义,并擒杀叛徒张安国,回归南宋,献《美芹十论》《九议》等,条陈战守之策,但不被朝廷采纳。先后在江西、湖南、福建等地为守臣,曾平定荆南茶商赖文政起事,又力排众议,创制飞虎军,以稳定湖湘地区。由于他与当政的主和派政见不合,故而屡遭劾奏,数次起落,最终退隐山居。开禧北伐前后,宰臣韩侂胄接连起用辛弃疾知绍兴、镇江二府,并征他入朝任枢密都承旨等官,均被辛弃疾推辞。开禧三年(1207年),辛弃疾抱憾病逝,享年六十八岁。后赠少师,谥号“忠敏”。

辛弃疾一生以恢复为志,以功业自许,却命运多舛,壮志难酬。但他始终没有动摇恢复中原的信念,而是把满腔激情和对国家兴亡、民族命运的关切、忧虑,全部寄寓于词作之中。其词艺术风格多样,以豪放为主,风格沉雄豪迈又不乏细腻柔媚之处,题材广阔又善化用典故入词,抒写力图恢复国家统一的爱国热情,倾诉壮志难酬的悲愤,对当时执政者的屈辱求和颇多谴责,也有不少吟咏祖国河山的作品。有《稼轩长短句》等传世。今人辑有《辛稼轩诗文钞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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