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霜寒透幕。正护月云轻,嫩冰犹薄。溪奁照梳掠。想含香弄粉,艳妆难学。玉肌瘦弱,更重重、龙绡衬着。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寂寞。家山何在?雪后园林,水边楼阁。瑶池旧约,鳞鸿更仗谁托?粉蝶儿、只解寻桃觅柳,开遍南枝未觉。但伤心、冷落黄昏,数声画角。
浓霜浸透了窗间的帷幕。现在正是云轻月冷,层冰未消的时候。梅花临水照镜。有人想涂抹胭脂,却学不成半点富艳妖媚之态。在朦胧的月色笼罩下,寒梅依然是玉洁清瘦的本色。想像春风中的梅花,流盼一笑,百花失色。
寂寞。故乡在哪里?雪后的园林,水边的楼阁。虽然有瑶池以前的约定,但托谁捎去书信?粉蝶只懂得亲近桃柳,梅花开满了南枝却没有发现。只留下梅花在黄昏中,独自冷落伤感。
这首词在炼字造句和风味上,接近南宋格律派词人的词作。全词从梅花未开写到将落,使用了烘托手法,总体层次分明。作者采用拟人手法咏溪上梅花,不仅写出梅花美的外貌,还写出了梅花清雅的姿态和寂寞幽怨的灵魂。这首词不仅是为梅花写照,在梅花形象中还投影着作者自己的心理感觉,精神兴趣,是一首借梅花而抒怀的寄托词。
上片运用想象、比拟手法,正面描写梅花的形神。起韵先为梅花营造出一个寒意袭人的夜的环境:严霜以下,层冰未消,寒意透帘,云清月冷。借用了晚唐诗人韩偓“云护雁霜笼澹月,雨连莺晓落残梅”之意。这样的环境特别富有抒情暗示性,为下文抒情写物做铺垫。以下用一个单句,突出了野地梅花如美人以溪水为镜在寒夜梳妆的风神。写得空灵蕴藉,令人联想。然后以“梳掠”一词顺势而下,写梅花在溪头打扮的动人风采。龙绡衬着”有《离骚》中“纫秋兰以为佩”的芳洁之意。梅花在寒夜的溪头上,幽远其香,明艳其色,她那天然绝色的美丽,是任何靠装扮而成的美人也学不出的。一个“想”字,化实为虚,变奇怪为合理,表明梅花对溪水而梳掠,这化身为人的动作形态只是作者的想象。“玉肌瘦弱,更重重、龙绡衬着”两句,把梅花出场特意放在月色朦胧的背景下,极写她的神韵,写出月下梅花如穿着鲛绡细纱的玉美人。结韵故意把梅花放到春天和百花对比,说如果梅花能到百花盛开的季节去嫣然一笑即开放的话,那么百花都要因为自愧不如纷纷羞惭自落。词以“一笑嫣然”、“转盼”、“倚”字写梅花,是以写美人的笔法来描绘梅花的仪态和神韵。梅花被表现得如此之美,也为下片调转笔头,写梅花命运的寂寞蓄势。
下片除了运用想象,比拟手法外,还兼用了比兴手法,来表现梅花值得痛心的不遇命运。起句一个“寂寞”,短音促节,一语定调,揭示溪上梅花的精神状态。以下连用两句拽出回答。借用北宋高士林逋“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的诗意,暗示“富贵非吾愿”、“栖隐亦非所期”的微旨。其一问梅花的家乡,拽出这野地寂寞的梅花,像是被放逐者,原来却是生在园林里,楼阁边的高贵寒花。其二以梅花自己的口吻来反问,通过这一反问,表明了梅花失意冷落的命运忧伤。梅花本来和天上瑶池有一个旧约,可是现在沦落至此,谁肯为她捎信给约会的另一方呢?这里梅花与天上瑶池之间的“旧约”,其比兴意义与《离骚》以男女之约寓君臣之约一样,传达着作者政治不遇的深沉痛苦。以下更进言明那寻桃问柳的轻薄粉蝶的不足以担当传信重任。然而,就是这轻薄的粉蝶,对于绽放满枝的梅花尤且不屑一顾词写梅花由园林、楼阁入野地、溪头,瑶池旧约无人传信,且连粉蝶儿都不肯相顾,梅花的命运一降再降,显示出词人无比伤痛的感受。结以“冷淡黄昏,数声画角”,惋惜贞姿方茂,便尔凋零,画角吹奏着《梅花落》的凄音,传达出一种悲苦的心境。“冷淡黄昏”四字,是从林逋的名句“暗香浮动月黄昏”七字中截取而来,与发端的“护月云轻”遥相激射。画角声中,再一凝想南来征雁,此情此景正自难堪。这里的黄昏与上片的月夜在时间上并不冲突,因为它是为梅花将来的零落渲染气氛的,与上片并不处于同一时间段落中。“伤心”一词,是花的自怜,是人的怜惜,把花情和人情浑融一体,无法分辨。
该词作于绍熙三年至绍熙五年(1192年~1194年)闽中任上。
送人犹未苦,苦送春、随人去天涯。片红都飞尽,正阴阴润绿,暗里啼鸦。赋情顿雪双鬓,飞梦逐尘沙。叹病渴凄凉,分香瘦减,两地看花。
西湖断桥路,想系马垂杨,依旧欹斜。葵麦迷烟处,问离巢孤燕,飞过谁家。故人为写深怨,空壁扫秋蛇。但醉上吴台,残阳草色归思赊。
当涂解印后一日,郡中置酒,呈郭功甫。
凌歊台上青青麦,姑孰堂前馀翰墨。暂分一印管江山,稍为诸公分皂白。
江山依旧云空碧,昨日主人今日客。谁分宾主强惺惺,问取矶头新妇石。
吾儿知悉:汝出门去国,已半月余矣。为父未尝一日忘汝。父母爱子,无微不至,其言恨不一日离汝,然必令汝出门者,盖欲汝用功上进,为后日国家干城之器,有用之才耳。
方今国事扰攘,外寇纷来,边境屡失,腹地亦危。振兴之道,第一即在治国。治国之道不一,而练兵实为首端。汝自幼即好弄,在书房中,一遇先生外出,即跳掷嬉笑,无所不为,今幸科举早废,否则汝亦终以一秀才老其身,决不能折桂探杏,为金马玉堂中人物也。故学校肇开,即送汝入校。当时诸前辈犹多不以然,然余固深知汝之性情,知决非科甲中人,故排万难送汝入校,果也除体操外,绝无寸进。
余少年登科,自负清流,而汝若此,真令余愤愧欲死。然世事多艰,飞武亦佳,因送汝东渡,入日本士官学校肄业,不与汝之性情相违。汝今既入此,应努力上进,尽得其奥。勿惮劳,勿恃贵,勇猛刚毅,务必养成一军人资格。汝之前途,正亦未有限量,国家正在用武之秋,汝纵患不能自立,勿患人之不己知。志之志之,勿忘勿忘。
抑余又有诫汝者,汝随余在两湖,固总督大人之贵介子也,无人不恭待汝。今则去国万里矣,汝平日所挟以傲人者,将不复可挟,万一不幸肇祸,反足贻堂上以忧。汝此后当自视为贫民,为贱卒,苦身戮力,以从事于所学。不特得学问上之益,且可藉是磨练身心,即后日得余之庇,毕业而后,得一官一职,亦可深知在下者之苦,而不致自智自雄。余五旬外之人也,服官一品,名满天下,然犹兢兢也,常自恐惧,不敢放恣。
汝随余久,当必亲炙之,勿自以为贵介子弟,而漫不经心,此则非余所望于尔也,汝其慎之。寒暖更宜自己留意,尤戒有狭邪赌博等行为,即幸不被人知悉,亦耗费精神,抛荒学业。万一被人发觉,甚或为日本官吏拘捕,则余之面目,将何所在?汝固不足惜,而余则何如?更宜力除,至嘱!
余身体甚佳,家中大小,亦均平安,不必系念。汝尽心求学,勿妄外骛。汝苟竿头日上,余亦心广体胖矣。父涛示。五月十九日。
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残蟾落,晓钟鸣,羽化觉身轻。乍无春睡有馀酲,杏苑雪初晴。
紫陌长,襟袖冷,不是人间风景。回看尘土似前生,休羡谷中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