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晚上刚刚梳妆打扮好的嫔妃宫女肌肤如雪、光彩艳丽,在春天的宫殿里鱼贯而列。凤箫吹至极致时,其音飘荡使云水为之开合,悠扬的《霓裳羽衣曲》歌儿唱彻。
香料粉屑在春风中飘散,馥郁弥漫。我禁不住神驰心醉,手拍栏杆,耽溺于深切的情味之中。酒阑歌罢归去时,不要点燃红烛,要让马蹄踏着满路的如水月色。
此词上阕是描写夜以继日的欢宴情景。“晚妆初了”四字交代了时间是晚上。而晚上还要化妆,则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白日之妆在狂欢中有所失损,要作补救;一是晚上的宴会更加盛大,要作新的修饰。总之,这晚上的宴会依然是白天宴会的继续。“明肌雪”不仅写女子之美,也透过女子肌肤的细腻白润来表现修饰装扮的用心,表现宴会的隆重。“明”字用得尤好。如果只是写肤白如雪,就很单薄,加上一个“明”,增加了许多意涵,如皮肤的光泽与弹性,如晚宴烛光映照下的光滑感觉,充分展现了青春的美好。而且,这样的青春美女不是一个,几个,而是一群之中,个个如此,“春殿嫔娥鱼贯列”。这里所用的是逆挽手法,先写最具冲击力的那一点视觉感受,再交代整体的人物出场,就将宫廷之中美女如云的豪华,侍宴宫女的殷勤,上场舞女的轻盈,尽数描画出来。侍女环列,舞女中立,音乐响起,宴会开始。“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吹断”写乐曲进行中的停顿,可以想知此前的笙箫齐奏,乐音四起,极其繁华;而此时的骤然暂歇,余音袅袅,飘出宫廷,直飞向水云相间的远方。水流悠悠,白云悠悠,乐曲将词人带入了超然潇洒的忘怀之中,于是要“重按霓裳”,从头再来一遍,要让歌彻,舞彻,让心情透彻。殿中情景便由喧然而悠然,悠然而喧嚷地延续至深夜。
下阕便由这兴致的高涨而过渡到抒怀。词人酒醉微醺,闻到了不知何处飘来的淡淡香味,不禁起身走到殿庑前,看看是谁如此体贴心情,散香醒酒,为人助兴。他一边呼吸着夜空中新鲜而芳香的气息,一边随着乐曲的节奏以手击打着栏杆,心情无比爽快。夜阑更尽,已是就寝时间,可是情绪犹高,兴致未消,于是吩咐:回宫时且撤去那灯烛的引路,不妨信马由缰,乘着月色,伴着那清脆的马蹄声再作闲游,别是一番情趣。“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明明是歌罢酒阑之后归去时的情景,却写得意味盎然,余兴未已。在这里,上下两阕的描写出现了一个大的转折,由室内转向室外,由灯火通明转为月光如洗,由笙箫齐奏转为马蹄声声,殿堂的富丽转为了自然的清幽,写出作者由繁华而入淡雅的趣味,既有浓厚的酒兴,又有潇洒的风姿。虽有转折,但情绪是上下相承的,“清夜月”又与上阕中相传得之于月宫的“霓裳”相呼应,留下无穷的韵意让读者去体会。
全词通篇以奔放自然之笔,表现出一种全无反省和节制的完全耽溺与享乐中的遄飞的意兴,既没有艰深的字面需要解说,也没有深微的情意可供阐述,其佳处极难以话语言传,而却是写得极为俊逸神飞的一首小词。这一首词,可以作为李后主亡国以前早期作品的一篇代表。
此词当作于宋开宝八年(975年)南唐灭亡之前,是李煜前期的作品,反映的是李煜帝王生活中宫廷歌舞宴乐的盛况。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此在南唐全盛时所作,按霓羽之清歌,燕沉香之甲煎,归时复踏月清游,洵风雅自喜者。唐元宗后,李主亦无愁天子也。”
词中“重按霓裳歌遍彻”,是写实,而且与李煜的妻子周后有关。陆游《南唐书》卷一六记,“故唐盛时,《霓裳羽衣》最为大曲,乱离之后,绝不复传。(周)后得残谱,以琵琶奏之,于是开元天宝之遗音复传于世”。因此,周后是有大功于《霓裳羽衣曲》的流传的。李煜之喜爱此曲,显然有着特别的感情因素。
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去中州万里,陆有剑阁栈道之险,水有瞿塘、滟滪之虞。跨马行,则竹间山高者,累旬日不见其巅际;临上而俯视,绝壑万仞,杳莫测其所穷,肝胆为之悼栗。水行则江石悍利,波恶涡诡,舟一失势尺寸,辄糜碎土沉,下饱鱼鳖。其难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非材有文者,纵游无所得;非壮强者,多老死于其地;嗜奇之士恨焉!
天台陈君庭学,能为诗,由中书左司掾屡从大将北征,有劳,擢四川都指挥司照磨,由水道至成都。成都,川蜀之要地。扬子云、司马相如、诸葛武侯之所居,英雄俊杰战攻驻守之迹,诗人文士游眺饮射、赋咏歌呼之所,庭学无不历览。既览必发为诗,以纪其景物时世之变,于是其诗益工。越三年,以例自免归,会予于京师;其气愈充,其语愈壮,其志意愈高;盖得于山水之助者侈矣。
予甚自愧:方予少时,尝有志于出游天下,顾以学未成而不暇;及年壮可出,而四方兵起,无所投足;逮今圣主兴而宇内定,极海之际,合为一家,而予齿益加耄矣!欲如庭学之游,尚可得乎?
然吾闻古之贤士,若颜回、原宪,皆坐守陋室,蓬蒿没户,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无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庭学其试归而求焉。苟有所得,则以告予,予将不一愧而已也!
日落沙明天倒开,波摇石动水萦回。
轻舟泛月寻溪转,疑是山阴雪后来。
水作青龙盘石堤,桃花夹岸鲁门西。
若教月下乘舟去,何啻风流到剡溪?
锁离愁、连绵无际,来时陌上初熏。绣帏人念远,暗垂珠露,泣送征轮。长行长在眼,更重重、远水孤云。但望极楼高,尽日目断王孙。
销魂。池塘别后,曾行处、绿妒轻裙。恁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朱颜空自改,向年年、芳意长新。遍绿野,喜游醉眼,莫负青春。
鲁灵光殿者,盖景帝程姬之子恭王余之所立也。初,恭王始都下国,好治宫室,遂因鲁僖基兆而营焉。遭汉中微,盗贼奔突,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见隳坏,而灵光岿然独存。意者岂非神明依凭支持,以保汉室者也?然其规矩制度,上应星宿,亦所以永安也。予客自南鄙,观艺于鲁,睹斯而眙曰:“嗟乎!诗人之兴,感物而作。故奚斯颂僖,歌其路寝,而功绩存乎辞,德音昭乎声。物以赋显,事以颂宣,匪赋匪颂,将何述焉?”遂作赋曰:
粤若稽古帝汉,祖宗濬哲钦明。殷五代之纯熙,绍伊唐之炎精。荷天衢以元亨,廓宇宙而作京。敷皇极以创业,协神道而大宁。于是百姓昭明,九族敦序。乃命孝孙,俾侯于鲁。锡介珪以作瑞,宅附庸而开宇。乃立灵光之秘殿,配紫微而为辅。承明堂于少阳,昭列显于奎之分野。
瞻彼灵光之为状也。则嵯峨嶵嵬,峞巍㠥𡸖。吁!可畏乎,其骇人也。迢峣倜偿,丰丽博敞,洞轇輵乎,其无垠也。邈希世而特出,羌瑰谲而鸿纷。屹山峙以纡郁,隆崛岉乎青云。郁坱圠以嶒峵,崱缯绫而龙鳞。汩硙硙以璀璨,赫燡燡而烛坤。状若积石之锵锵,又似乎帝室之威神。崇墉冈连以岭属,朱阙岩岩而双立。高门拟于阊阖,方二轨而并入。
于是乎乃历夫太阶,以造其堂。俯仰顾眄,东西周章。彤彩之饰,徒何为乎?澔澔涆涆,流离烂漫。皓壁暠曜以月照,丹柱歙赩而电烻。霞驳云蔚,若阴若阳。瀖濩磷乱,炜炜煌煌。隐阴夏以中处,霐寥窲以峥嵘。鸿爌炾以爣阆,飋萧条而清泠。动滴沥以成响,殷雷应其若惊。耳嘈嘈以失听,目矎矎而丧精。骈密石与琅玕,齐玉珰与璧英。
遂排金扉而北入,霄霭霭而晻暧。旋室㛹娟以窈窕,洞房叫窱而幽邃。西厢踟蹰以闲宴,东序重深而奥秘。屹𥉸𥌯以勿罔,屑黡翳以懿濞。魂悚悚其惊斯,心𤟧𤟧而发悸。
于是详察其栋宇,观其结构。规矩应天,上宪觜陬。倔佹云起,嵚崟离搂。三间四表,八维九隅。万楹丛倚,磊砢相扶。浮柱岧嵽以星悬,漂峣嵲而枝拄。飞梁偃蹇以虹指,揭蘧蘧而腾凑。层栌磥垝以岌峨,曲枅要绍而环句。芝栭欑罗以戢孴,枝牚杈枒而斜据。傍夭蟜以横出,互黝纠而搏负。下岪蔚以璀错,上崎嶬而重注。捷猎鳞集,支离分赴。纵横骆驿,各有所趣。
尔乃悬栋结阿,天窗绮疏。圆渊方井,反植荷蕖。发秀吐荣,菡萏披敷。绿房紫菂,窋咤垂珠。云楶藻棁,龙桷雕镂。飞禽走兽,因木生姿。奔虎攫拿以梁倚,仡奋亹而轩鬐。虬龙腾骧以蜿蟺,颔若动而躨跜。朱鸟舒翼以峙衡,腾蛇蟉虬而绕榱。白鹿孑蜺于欂栌,蟠螭宛转而承楣。狡兔跧伏于柎侧,猨狖攀椽而相追。玄熊舑舕以龂龂,却负载而蹲跠。齐首目以瞪眄,徒脉脉而狋狋。胡人遥集于上楹,俨雅跽而相对。仡欺𤟧以雕瞲,䫜顤顟而睽睢。状若悲愁于危处,憯嚬蹙而含悴。神仙岳岳于栋间,玉女窥窗而下视。忽瞟眇以响像,若鬼神之仿佛。图画天地,品类群生。杂物奇怪,山神海灵。写载其状,托之丹青。千变万化,事各缪形。随色象类,曲得其情。上纪开辟,遂古之初。五龙比翼,人皇九头。伏羲鳞身,女娲蛇躯。鸿荒朴略,厥状睢盱。焕炳可观,黄帝唐虞。轩冕以庸,衣裳有殊。下及三后,淫妃乱主。忠臣孝子,烈士贞女。贤愚成败,靡不载叙。恶以诫世,善以示后。
于是乎连阁承宫,驰道周环。阳榭外望,高楼飞观。长途升降,轩槛曼延。渐台临池,层曲九成。屹然特立,的尔殊形。高径华盖,仰看天庭。飞陛揭孽,缘云上征。中坐垂景,頫视流星。千门相似,万户如一。岩窔洞出,逶迤诘屈。周行数里,仰不见日。
何宏丽之靡靡,咨用力之妙勤!非夫通神之俊才,谁能克成乎此勋?据坤灵之宝势,承苍昊天纯殷。包阴阳之变化,含元气之烟煴。玄醴腾涌于阴沟,甘露被宇而下臻。朱桂黝儵于南北,兰芝阿那于东西。祥风翕习以飒洒,激芳香而常芬。神灵扶其栋宇,历千载而弥坚。永安宁以祉福,长与大汉而久存。实至尊之所御,保延寿而宜子孙。苟可贵其若斯,孰亦有云而不珍?
乱曰:彤彤灵宫,岿嶵穹崇,纷厖鸿兮。崱屴嵫厘,岑崟崰嶷,骈巃嵸兮。连拳偃蹇,仑菌踡产,傍欹倾兮。歇欻幽蔼,云覆霮䨴,洞杳冥兮。葱翠紫蔚,磥硌瑰玮,含光晷兮。穷奇极妙,栋宇已来,未之有兮。神之营之,瑞我汉室,永不朽兮。
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但试将一纸寄来书,从头读。
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最苦是、立尽月黄昏,阑干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