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衡传

南北朝范晔

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人也。衡少善属文,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遂通五经,贯六艺。虽「虽然」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常从容淡静,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过度」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凭借」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才」成。大将军邓骘奇其才,累「多次」召不应。

衡善机巧,尤「尤其」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安帝雅「素常」闻衡善术学,公车特征拜郎中,再迁为太史令。遂乃研核阴阳,妙尽璇机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算罔论》,言「论述」甚详明。

顺帝初,再转,复为太史令。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自去史职,五载复还。

阳嘉元年,复造候风地动仪。以精铜铸成,员「通“圆”」径八尺,合盖隆起,形似酒尊「通“樽”」,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中有都「大」柱,傍行「延伸」八道,施「设置」关发机。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蜍,张口承之。其牙「枢纽」机巧制,皆「都」隐在尊中,覆盖周密无际。如有地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振声激扬,伺者因「凭借」此觉知。虽「虽然」一龙发机,而七首不动,寻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验之以事,合契若神。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者咸「都」怪其无征。后数日驿至,果地震陇西,于是皆服其妙。自此以后,乃令史官记地动所从方起。

时「当时」政事渐损,权移于下,衡因上疏陈事。后迁侍中,帝引在帷幄,讽议左右。尝问天下所疾恶者。宦官惧其毁己,皆共目之,衡乃诡对而出。阉竖恐终为其患,遂共谗之。衡常思图身之事,以为吉凶倚伏,幽微难明。乃作《思玄赋》以宣「表达」寄「寄托」情志。

永和初,出为河间相。时国王骄奢,不遵典宪;又多豪右,共为不轨。衡下车,治威严,整法度,阴「暗中」知奸党名姓,一时收禽,上下肃然,称为政理。视事三年,上书乞骸骨,征拜尚书。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

著《周官训诂》,崔瑗以为不能有异于诸儒也。又欲继孔子《易》说《彖》、《象》残缺者,竟不能就。所著诗、赋、铭、七言、《灵宪》、《应闲》、《七辩》、《巡诰》、《悬图》凡三十二篇。

永初中,谒者仆射刘珍、校书郎刘騊駼等著作东观,撰集《汉记》,因定汉家礼仪,上言请衡参论其事,会并卒,而衡常叹息,欲终成之。及为侍中,上疏请得专事东观,收捡遗文,毕力补缀。又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又以为王莽本传但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宜为《元后本纪》。又更始居位,人无异望,光武初为其将,然后即真,宜以更始之号建于光武之初。书数上,竟不听。及后之著述,多不详典,时人迫恨之。

论日:崔瑗之称平子曰“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斯致可得而言欤!推其围范两仪,天地无所蕴其灵;运情机物,有生不能参其智。故知思引渊微,人之上术。《记》日:“德成而上,艺成而下。”量斯思也,岂夫艺而已哉?何德之损乎!

白话译文

张衡,字平子,是南阳郡西鄂县人。张衡年轻时就擅长写文章,在“三辅”一带游学,趁机进入京城洛阳,在太学学习,于是通晓五经,贯通六艺,虽然才华比一般的人高,但并不因此而骄傲自大。(他)平时举止从容,态度平静,不喜欢与世俗之人交往。永元年间,他被推举为孝廉,却不应荐,多次被公府征召,都没有就任。此时社会长期太平无事,从王公贵族到一般官吏,没有不过度奢侈的。张衡于是模仿班固的《两都赋》写了《二京赋》,用它来(向朝廷)讽喻规劝。(这篇赋,他)精心构思文章的组织、布局、命意、修辞,用了十年才完成。大将军邓骘对他的才能感到惊讶,屡次征召他,他也不去应召。

张衡善于器械制造方面的巧思,尤其在天文、气象和历法的推算等方面很用心。汉安帝常听说他擅长术数方面的学问,命公车特地征召他,授予他郎中的官职。后来迁升为太史令。于是,张衡就精心研究、考核阴阳之学(包括天文、气象、历法诸种学问),精辟地研究出测天文仪器的正确道理,制作浑天仪,著成《灵宪》《算罔论》等书籍,论述极其详尽。

(汉)顺帝初年,(张衡)又两次转任,又做了太史令之职。张衡不趋附当时的那些达官显贵,他所担任的官职,总是多年得不到提升。自他从太史令上离任后,过了五年,又回到这里。

顺帝阳嘉元年,张衡又制造了候风地动仪。这个地动仪是用纯铜铸造的,直径有8尺,上下两部分相合盖住,中央凸起,样子像个大酒樽。外面用篆体文字和山、龟、鸟、兽的图案装饰。内部中央有根粗大的铜柱,铜柱的周围伸出八条滑道,还装置着枢纽,用来拨动机件。外面有八条龙。龙口各含一枚铜丸,龙头下面各有一个蛤蟆,张着嘴巴,准备接住龙口吐出的铜丸。仪器的枢纽和机件制造得很精巧,都隐藏在酒尊形的仪器中,覆盖严密得没有一点缝隙。如果发生地震,仪器外面的龙就震动起来,机关发动,龙口吐出铜丸,下面的蛤蟆就把它接住。铜丸震击的声音清脆响亮,守候机器的人因此得知发生地震的消息。地震发生时只有一条龙的机关发动,另外七个龙头丝毫不动。按照震动的龙头所指的方向去寻找,就能知道地震的方位。用实际发生的地震来检验仪器,彼此完全相符,真是灵验如神。从古籍的记载中,从来没有这种事。有一次,一条龙的机关发动了,可是洛阳并没有感到地震,京城的学者都责怪它这次没有应验。几天后,驿站上传送文书的人来了,证明果然在陇西地区发生地震,大家这才都叹服地动仪的绝妙。从此以后,朝廷就责成史官根据地动仪记载每次地震发生的方位。

当时政治昏暗,中央权力向下转移,张衡于是给皇帝上书陈述这些事。后来被升为侍中,皇帝让他进皇宫,在皇帝左右,对国家的政事提意见。皇帝曾经向张衡问起天下人所痛恨的是谁。宦官害怕张衡说出他们,都给他使眼色,张衡于是没对皇帝说实话而出了皇宫。但那些宦党终究害怕张衡成为祸患,于是一起诋毁他。张衡常常思谋自身安全的事,认为福祸相因,幽深微妙,难以看清,于是写了《思玄赋》表达和寄托自己的情思。

(汉顺帝)永和初年,张衡调离京城,担任河间王的相。当时河间王骄横奢侈,不遵守制度法令;又有很多豪族大户,与他们一起胡作非为。张衡上任之后治理严厉,整饬[chi]法令制度,暗中探得奸党的姓名,一下子同时逮捕,拘押起来,于是上下敬畏恭顺,称赞政治清明。(张衡)在河间相位上任职三年,给朝廷上书,请求辞职回家,朝廷任命他为尚书。张衡活了六十二岁,于永和四年去世。

张衡著的《周官训诂》,崔瑗认为不能区别于其他儒生的说解。他又曾打算补充孔子研究《易经》所作的《彖》《象》的残缺部分,但最终没有能够完成。他写作的诗、赋、铭、七言诗、《灵宪》、《应间》、《七辩》、《巡诰》、《悬图》等共三十二篇。

安帝永初年间,谒者仆射刘珍、校书郎刘驹骀等人在东观著述,撰集《汉记》,并顺便确定汉家礼仪,就向皇帝请求让张衡参加讨论此事。恰巧这二人一起去世了,为此张衡常常叹惜,打算把它最后完成。到做了侍中时,他上疏请求专门在东观办事,收捡遗文,尽量补缀。又条列奏上司马迁、班固二书所记述的与典籍不相符合的十多件史事。并认为王莽本传只应载篡位的事情而已,至于编年记事和载录灾异的内容,应该作为《元后本纪》。又更始帝刘玄即位,当时人们没有寄期望于他人,光武帝最初是更始的部将,后来才即位为帝,应该将更始的年号列在光武之196前。他为此几次上书,最终未被采纳。等到后来的著述,大多不详备不符合典章,当时的人们都为当初张衡的主张未能实现感到遗憾。

史官评论说:崔瑗称赞张衡:“数术上的造诣能穷究天地的奥妙,制作上的技巧与自然造化同工。”这种境界可以用来评价张衡吧!推究他比着天地制造出的浑天仪,竟使得天地难以隐藏自己的奥秘。他在研制地动仪时用了他的巧思,活着的人不能有所改进而加入自己的智慧。因此可知他的智慧思维已经进入到事物的深邃奥妙之处,是人类最好的技术。《礼记》说:“以德行成就居上位,以技艺成就居下位。”衡量张衡这样的才智思维,难道只是技艺而已?这样的技艺对德行有什么减损呢!

词句注释

  1. 节选自《后汉书·张衡传》(中华书局1965版)。范晔(398年-445年),字蔚宗,南朝宋顺阳(在今河南淅川东)人,历史学家。
  2. 南阳西鄂:南阳郡的西鄂县,在今河南南阳。
  3. 属(zhǔ)文:写文章。属,连缀。
  4. 游于三辅:在三辅一带游学。游,游历,游学,指考察、学习。
  5. 京师:指东汉首都洛阳(今河南省洛阳市)。
  6. 太学:古代设在京城的全国最高学府,西汉武帝开始设立。
  7. 遂:于是。
  8. 通:通晓,全面透彻地理解。
  9. 贯:贯通,与“通,为近义词。
  10. 五经:《诗》(诗经)、《书》(尚书)、《礼》(礼记)、《易》(易经)、《春秋》五部经书
  11. 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六种学问和技艺。
  12. 高于世:比世上的人高明。于:比。
  13. 骄尚之情:骄傲自大的情绪。尚:矜夸自大。
  14. 从容:从容稳重,不急躁。淡静:恬淡宁静,不追慕名利。
  15. 永元中,举孝廉不行:永元:东汉和帝刘肇的年号(公元89年-105年)。
  16. 连辟(bì)公府不就:连,屡次。辟,(被)召请(去做官)。公府,三公的官署。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不就:不去就职。以上几句的主语“衡”,承前省略。
  17. 时天下承平日久:时,当时。承平,太平,指国家持续地太平安定。日久,时间长。
  18. 王侯:封王封侯的大官贵族。
  19. 莫:无指代词,表示“没有谁”的意思。
  20. 逾侈:过度奢侈。
  21. 乃:于是,就。
  22. 拟:模仿。
  23. 班固(32年-92年):字孟坚,东汉著名的史学家和文学家。
  24. 《两都》:指《两都赋》,分《西都赋》、《东都赋》。
  25. 《二京赋》:指《西京赋》、《东京赋》。
  26. 因:介词,通过。后省宾语“之”。
  27. 以:连词。
  28. 讽谏:用委婉的语言进行规劝而不直言其事。
  29. 精思傅会:精心创作的意思。
  30. 乃:才。
  31. 邓骘(zhì):东汉和帝邓皇后的哥哥,立安帝,以大将军的身份辅佐安帝管理政事。
  32. 奇其才:认为他的才能出众。奇,认为……奇,形容词的意动用法。奇:奇特,少有的。
  33. 累召:多次召请。应:接受。
  34. 机巧:设计制造机械的技艺。巧,技巧、技艺。
  35. 致思:极力钻研。致,极,尽。
  36. 阴阳:指日月运行规律。
  37. 历算:指推算年月日和节气。
  38. 于:对于。于……:介宾短语后置,译时提前作状语。
  39. 雅闻:常听说。雅,副词,素来,常。术学:关于术数方面的学问,指天文、历算等。
  40. 公车:汉代官署名称,设公车令。
  41. 征拜:对有特出才德的人指名征召,为的与平常的乡举里选相区别,故称征拜。
  42. 拜:任命,授给官职。
  43. 郎中:官名。
  44. 再迁:再,两次。迁,调动官职。
  45. 太史令:东汉时掌管天文、历数的官。(西汉以前太史令掌管天象历法兼有修史之责)
  46. 遂乃:于是就。
  47. 研核:研究考验。
  48. 阴阳:哲学名词,指两种对立的事物,如日月,寒暑等,这里指天象、历算。
  49. 妙尽:精妙地研究透了。
  50. 璇玑:玉饰的测天仪器。
  51. 正:道理。
  52. 浑天仪:一种用来表示天象的仪器,类似的天球仪。
  53. 《灵宪》:一部历法书。
  54. 《算罔》:一部算术书。
  55. 详明:详悉明确。
  56. 再转:两次调动官职。第一次由太史令调任公车司马令,第二次由公车司马令又调任太史令。
  57. 复:又。
  58. 当世,指权臣大官。
  59. 辄:常常,总是。
  60. 积年:多年。徙:指调动官职。
  61. 自去史职,五载复还:自;自从,表时间。
  62. 阳嘉:东汉顺帝刘保的年号(公元132年--135年)。
  63. 候风地动仪:测验地震的仪器。也有人说,这是两种仪器,一是测验风向的候风仪,一是测验地震的地动仪。
  64. 以:用。
  65. 员径八尺:员径:圆的直径。员,通“圆”。
  66. 合盖隆起:上下两部分相合盖住,中央凸起。隆,高。
  67. 尊:同“樽”,古代盛酒器。
  68. 饰:装饰。“饰”后省宾语“之”,“之”代候风地动仪。
  69. 以:用。据有人研究,候风地动仪外部八方书写不同的篆文以表明方位,脚部装饰山形,东南西北分别绘画代表四方的龙、朱雀、虎、玄武(龟蛇)。
  70. 中有都柱,傍行八道:都柱:大铜柱。都,大。“傍”,同“旁”,旁边。
  71. 施关发机:设置关键(用来)拔动机件,意思是每组杠杆都装上关键,关键可以拨动机件(指下句所说的“龙”)。
  72. 外有八龙,首衔铜丸:龙,指龙形的机件。首,头。
  73. 下有蟾蜍(chánchú),张口承之:下,指龙首下面。蟾
  74. 牙机巧制:互相咬合制作精巧的部件。
  75. 尊中:酒樽形的仪器里面。
  76. 覆盖周密无际:指仪器盖子与樽形仪器相接处没有缝隙。
  77. 如有地动,尊则振龙:地动,地震。则,就。振,振动。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
  78. 机发:机件拨动。
  79. 而:顺承连词,不必译出。
  80. 振声激扬,伺者因此觉知:激扬,这里指声音响亮。伺者,守候观察候风地动仪的人。
  81. 发机:拨动了机件。
  82. 七首:指其余七龙之首。龙、首,互文,都指龙首。
  83. 验之以事,即以事验之:验,检验,验证。
  84. 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自,在,可译为“在……中”。
  85. 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者咸怪其无征:尝,曾经,曾有一次。而,可是。无征,没有应验。
  86. 驿:驿使,古时驿站上传递文书的人。
  87. 至:指来到京师。
  88. 果:果然。
  89. 陇西:汉朝郡名,在今甘肃省兰州市、临洮县、陇西县一带。“陇西”前省介词“于”(在)。
  90. 于是皆服其妙:其,它,代候风地动仪。妙,巧妙,神奇。
  91. 乃:便。
  92. 地动:地震。
  93. 所从方起:从哪个方位发生。
  94. 时:当时。损:腐败。因:于是。
  95. 迁:升迁。
  96. 帷幄:指帝王。天子居处必设帷幄,故称。
  97. 讽议:讽谏议论;婉转地发表议论。
  98. 左右:身边。
  99. 尝问天下所疾恶者:尝,曾经。疾,憎恨;恶,指坏人坏事。
  100. 目之:给他递眼色。目:名词活用为动词。
  101. 诡对:不用实话对答。
  102. 阉竖:对宦官的蔑称。
  103. 谗:毁谤。
  104. 图身之事:图谋自身安全的事。
  105. 吉凶倚伏:祸福相因。出《老子》: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106. 幽微难明:幽深微妙,难以看清。
  107. 乃作《思玄赋》以宣寄情志:乃,于是,就。宣寄情志,表达和寄托自己的情意。
  108. 永和初,出为河间相:永和:也是东汉顺帝的年号(公元136年-141年)。
  109. 时国王骄奢,不遵典宪:时,当时。国王,即河间王刘政。典宪,制度法令。
  110. 豪右:豪族大户,指权势盛大的家族。
  111. 不轨:指行动越出常轨的事,即违反法纪的事。
  112. 衡下车,治威严,整法度:下车:官员初到任。治威严,树立威信。治,整治。整法度,整顿法纪制度。
  113. 阴知奸党名姓,一时收禽:阴知,暗中察知。
  114. 上下肃然,称为政理:肃然,这里是敬畏恭顺不敢为非做歹的意思。政理,政治清明。
  115. 视事三年,上书乞骸(hái)骨:视事,这里指官员到职工作。乞骸骨, 古代官吏因年老请求退职的一种说法。
  116. 征拜,征召任命。尚书,官名,不同朝代的尚书职权不一样,东汉时是在宫廷中协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官。
  117. 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zú)。卒:死。

作品赏析

赏析一:《张衡传》以张衡“善属文”“善机巧”“善理政”为纲组织全文,显示了张衡作为文学家、科学家、政治家的才干与成就。范晔继承了司马迁、班固等人关于史传文写作的传统,并因人取事,因事敷文,形成了自己记写人物传记的特色。张衡一生行事众多,成就卓著,品格高尚,如何取其精又不失于偏,虑及全又不流于繁,写其形又得其神,确要费一番匠心。

叙学习,显示其成就的基础。张衡的朋友崔瑗曾称赞他说:“道德漫流,文章云浮。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瑰辞丽说,奇技伟艺,磊落炳焕,与神合契。”张衡多才多艺,德高品洁,是和他的学习、实践分不开的。范晔写他的学习,说他“少善属文”,自幼聪颖明慧,而更突出了他的“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张衡系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人,而游学到“三辅”之地,并进入京城洛阳太学参观、学习。当时学界盛行的是“章句之学”,完全是一套陈腐的死学问,张衡涉足社会,不惜远游,目标远大,直入太学,这就使他达到“通五经,贯六艺”的地步。把五经、六艺都融会贯通了,他不是食而不化,也非固步自封,不仅读书本而且看实际,不只钻典籍而且研技艺,不单捧册页而且知世情。张衡贯古通今,知书识世,明道谙理,可是“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谦虚谨慎,既是取得重大成就的条件,也是为人处世的美德。作者仅用了三十四个字,就概及张衡学习的各个方面:内容、方法、精神、成就。这真可谓用墨精当得能收海于勺,缩龙成寸。作者先叙张衡的学习,为下文叙述他的善为人、善作文、善机巧、善理政奠定了基础。

叙品行,显示其高尚的节操。张衡对为官作宦,“从容淡静”;对贪官酷吏,嫉恶如仇;对科学技术,不遗余力。有的人把学问作为沽名之具,钓利之饵,登官之梯,而张衡参透人生,洁身自守,他辞谢了多次的举荐与征召。作者连用“连辟”“累召”“不行”“不就”“不应”等词语,强调了他的不慕利禄,无意仕途。后来的出仕,也只是“拜郎中,再迁为太史令”一些从事科技、史学方面的业务性职务。“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他不想握权柄以抬高地位,居高位以谋私利。

张衡没有官欲,但并非没有官才。他有着敏锐的政治眼光,清醒的政治头脑,高明的政治手腕。他看到“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不惜花了十年工夫,模拟班固的《两都赋》,而写了《二京赋》。在《西京赋》和《东京赋》中,极力铺写了二京的所有宫室、动植物、游侠辩论之士、角牴大傩之戏,讽谏当朝的穷奢极侈。这是婉转的讽喻。有时他也挺身而出“上疏陈事”,“讽议左右”,向皇上直言进谏,弹劾奸佞。一旦由他掌握了一定权力,也就大力剪锄奸徒丑类。他出为河间王刘政的相时,看到刘政骄奢,“不遵典宪,又多豪右,共为不轨”,他一到任就能“治威严,整法度,阴知奸党名姓,一时收禽”,收到“上下肃然,称为政理”的效果,可见张衡不仅具有如何做官的认识、理论,而且有着实际施行的本领。

张衡上究天文,下穷地理,精于历算,擅于机械,自然也洞察当时社会世情。官场之中,有日天地黑,无风海生浪,所以他先是不做官,想洁身避祸,后来不得不入官场,顺帝“尝问衡天下所疾恶者。宦官惧其毁己,皆共目之”。“衡乃诡对而出”,避其锋芒,巧为应对。即令这样,那帮阉竖还“共谗之”,使他更明白在那种政治漩涡中,如履春冰,如捋虎尾,确实是“吉凶倚伏,幽微难明”,而要“常思图身之事”。当他狠狠打击了河间王的恶势力后,也就急流勇退,做出了极明智的决策:“上书乞骸骨”,请求退休还乡了。从他的《四愁诗》《思玄赋》《归田赋》中,都看出作为一个正直的官吏、有为的学者,在当时内心的苦闷,无力除恶,无法避祸,只有独善其身了。

叙术业,显示其卓著的成就。张衡在天文、数学、地理、气象、机械制造方面,都有成就,在文学、诗赋、绘画方面成绩斐然。郭沫若曾评价说:“如此全面发展之人物,在世界史上亦所罕见”,“万祀千令,令人敬仰”。范晔为之作传时,既要顾及全面,又要突出重点。文中以“研核阴阳,妙尽璇机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算罔论》,言甚详明”概及了他多方面的贡献,而重点写候风地动仪。候风地动仪是张衡创造,在科技史上居重要地位。传记从地动仪的质地、尺寸、规模、形体、文饰以至整个结构的“巧制”、测定时的效验,做了井然有序的详明介绍。“验之以事,合契若神”着一“神”字,极写仪器功效。“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表明此乃史无前例的独创。更用京师学者最初“咸怪其无征”,后来“果地震陇西。于是皆服其妙”的典型细节,充分证明了张衡“妙尽璇机之正”的“妙”,“善机巧”的“善”。

这篇传记仅以七百余字就概及张衡六十二年中善属文、善机巧、善理政等方面的杰出成就。全文以时间为序,叙其一生;以“善”为纲,统率题材;以“妙”为目,传其精神,因而所写方面多而不杂,事迹富而不乱,文虽简而概括全。范晔之所以能“驱万途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使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文心雕龙·附会》),就在于抓住了总纲领,并内蕴着相互关系。张衡正由于潜心于学才达到“通五经,贯六艺”的境界,才使他具有了“善机巧”的知识与才干,也使他具有了“不慕当世”的胸襟。不去追名逐利,求官谋宦,才能居郎中的微职“积年不徙”,得“约己博学,无坚不钻”,有了创造发明。他的做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以利于科学研究。当不得不被推上政治舞台时,还始终保持着明智的头脑。作者将张衡于自然科学、文学、政治活动方面的表现统一了起来,写出了一个真实的人、伟大的人。(徐应佩周明)

赏析二:本文除揭示了张衡多方面事迹的内在的联系外,善于剪裁也是使本文成功的重要因素。如写“善属文”,就以写《二京赋》为主,略涉《思玄赋》,其他甚至不提及;写“善机巧”,以详写候风地动仪为主,其他科技成果则为辅;写“善理政”,以整治法度、收擒奸党为主,请求辞职、上调擢升则为次。在文学、科学、政事三方面,都体现了他“从容淡静”的个性,又突出了“善机巧”的特点,使张衡这么个伟大的形象辉耀于读者面前。

本文是一篇典型的人物传记,以翔实的文笔全面记述了张衡的一生,描述了他在科学、政治、文学等领域的诸多才能。而且详略突出,重点介绍了他在科学上的贡献,其间贯穿了作者对张衡品德的由衷景仰之情。层次清晰,条理分明,一位博学多才、从容淡泊的文人学者形象如在眼前。文章可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即文章的第1段。记述张衡的学业、品德和文学上的成就。开头两句按历史人物传记的格式,记述张衡的姓名、籍贯与家世。接着介绍其在文学上的造诣。“少善属文”说明他具有先天的禀赋,而“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说明他注重社会实践。也正是因为他在青少年时代就打下了如此深厚扎实的基础,并不断自我提高,所以才能“通五经,贯六艺”。在叙述了其“才”后紧接着叙述其德。“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常从容淡静,不好交接俗人。”具有谦虚稳重、超尘拔俗的品格,而面对统治者的招罗,作者连用“不行”“不就”“不应”等词语表现他的不慕荣利的高洁品德。而《二京赋》进一步证实其文学才能及精研精神。

第二部分即文章第2~4段,介绍张衡在科学技术上的成就。重点介绍候风地动仪的结构和功用。第2、3段从整体上概括了张衡在科学上的成就,包括科学发明和理论著作两部分。在介绍其特长时与其职官联系起来,侧面反映了二者互为因果的关系。第四段着重介绍了能代表其成就的候风地动仪。介绍地动仪虽不足二百字,但详尽记述制造时间、质地、大小、形状、内外结构、装饰、功用等,文字精简平实。如介绍构造特点时用“中”“傍”“外”“下”四个方位词为序,便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简要而清楚地写出其构造特点。以“似酒尊”描写其形状非常形象具体,用“验之以事,合契若神”的夸张描写和“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的热烈赞叹着力描写了仪器的准确无误。最后附述了生动有趣的事件验证其功效,使文章于平实中透出情致。

第三部分即文章的第5、6段,介绍张衡在政治上的才干。文章仅选取两件事作为切入点,一是《思玄赋》的由来,表现了张衡心思细密、小心谨慎的形象。一是出任河间相时与奸党斗争一事。“阴知奸党姓名,一时收禽”表现其政治智慧,“上下肃然,称为政理”表现其卓然政绩。这样,笔墨寥寥却写出了一位真实可感、形神丰满的廉吏。

语言凝练平实是本文的突出特点,作者写作时绝少用形容词,尽量抓住史实,描绘时惜墨如金,无一句赘言。但平实精谨中有精彩之处,如候风地动仪一段描写生动形象,说明作者胸中自有丘壑,所以能繁简得体,伸缩自如。也唯其如此,才能将张衡一生中在诸多领域中的大事交代得清楚详明,有条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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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有问于余曰:“诗何谓而作也?”余应之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

曰:“然则其所以教者,何也?”曰:“诗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馀也。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惟圣人在上,则其所感者无不正,而其言皆足以为教。其或感之之杂,而所发不能无可择者,则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而因有以劝惩之,是亦所以为教也。昔周盛时,上自郊庙朝廷,而下达于乡党闾巷,其言粹然无不出于正者。圣人固已协之声律,而用之乡人,用之邦国,以化天下。至于列国之诗,则天子巡狩,亦必陈而观之,以行黜陟之典。降自昭、穆而后,寖以陵夷,至于东迁,而遂废不讲矣。孔子生于其时,既不得位,无以行帝王劝惩黜陟之政,于是特举其籍而讨论之,去其重复,正其纷乱;而其善之不足以为法,恶之不足以为戒者,则亦刊而去之;以从简约,示久远,使夫学者即是而有以考其得失,善者师之,而恶者改焉。是以其政虽不足行于一时,而其教实被于万世,是则计之所以为者然也。”

曰:“然则国风、雅、颂之体,其不同若是,何也?”曰:“吾闻之,凡诗之所闻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虽《周南》《召南》亲被文王之化以成德,而人皆有以得其性情之正,故其发于言者,乐而不过于淫,哀而不及于伤,是以二篇独为风诗之正经。自《邶》而下,则其国之治乱不同,人之贤否亦异,其所感而发者,有邪正是非之不齐,而所谓先王之风者,于此焉变矣。若夫雅颂之篇,则皆成周之世,朝廷郊庙乐歌之词:其语和而庄,其义宽而密;其作者往往圣人之徒,固所以为万世法程而不可易者也。至于雅之变者,亦皆一时贤人君子,闵时病俗之所为,而圣人取之。其忠厚恻怛之心,陈善闭邪之意,犹非后世能言之士所能及之。此《诗》之为经,所以人事浃于下,天道备于上,而无一理之不具也。”

曰:“然则其学之也,当奈何?”曰:“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参之列国以尽其变,正之于雅以大其规,和之于颂以要其止,此学诗之大旨也。于是乎章句以纲之,训诂以纪之,讽咏以昌之,涵濡以体之。察之情性隐约之间,审之言行枢机之始,则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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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晔曾任新蔡太守、尚书吏部郎、宣城太守,官至左卫将军、太子詹事。宋文帝元嘉九年(432年),因事触怒刘义康,左迁宣城太守,郁郁不得志,遂以著述为事,撰写《后汉书》。后陷入彭城王刘义康与宋文帝刘义隆的权力之争,于元嘉二十二年(445年)被杀。

范晔博涉经史、善为文章,能隶书,精通音律,善弹琵琶。曾删取众家后汉史书,著《后汉书》纪传80卷,独创了党锢、文苑、逸民等新的类传。本传所载《狱中与诸甥侄书》,主张文章要“以意为主,以文传意”;“文患其事尽于形,情急于藻,义牵其旨,韵移其意”,反对当时的形式主义文风,在中国文学批评发展史上有进步意义。另有《文选》所录的《乐游应诏》等诗作,原有集,如今已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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