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西湖有诗僧清顺,所居藏春坞,门前有二古松,各有凌霄花络其上,顺常昼卧其下。时余为郡,一日屏骑从过之,松风骚然,顺指落花求韵,余为赋此。
双龙对起,白甲苍髯烟雨里。疏影微香,下有幽人昼梦长。
湖风清软,双鹊飞来争噪晚。翠飐红轻,时下凌霄百尺英。
钱塘西湖旁有一诗僧,名叫清顺,他所居住的藏春坞,门前有两棵古松树,树上有凌霄花攀援,清顺常常白天躺卧在松树下。我为郡守时,一天屏退随从去访他,松风骚然,清顺指着落花求我创作,我于是写下此词。
两株古松冲天而起,铜枝铁干,屈伸偃仰,仿佛白甲苍髯的两条巨龙,张牙舞爪,在烟雨中飞腾。凌霄花的金红色花朵,掩映于一片墨绿苍翠之间,让人感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一个和尚正躺在浓荫下的竹床上沉睡。
从湖上吹来的风,又清又软;一对喜鹊飞来树上,叽叽喳喳。只见在微风的摩挲之下,青翠的松枝伸展摇动,金红色的凌霄花儿微微颤动。
开头起句,概写“二古松”之态势。作者以龙喻松,静物动写,描画两棵古桧恍若两条蛟龙相向膊起,直冲云天,活现猛见两棵古松蟠之势有如两条活龙左盘右旋、飞腾凌云的印象。接下一句,细写“凌霄花络其上”之意象。作者由松而联想到龙,由龙再联想到雨,并且不落痕迹地将凌霄花比拟为双龙的苍髯,奇思妙想,连珠而出,化静为动,肖貌传神,其用笔之脱俗,想象之奇持,描画之生动,构思之缜密,真堪令人叫绝。
第三句“疏影微香”,紧承“苍髯”而来,由凌霄花之藤转写到凌霄花之抱。“疏影”、“暗香”,本是宋初诗人林逋咏梅传神的名语,作者这里稍加变化,写凌霄,以显其淡雅清幽之致。词人在龙腾烟雨的幻觉奇想之后,只见凌霄花那金红色花朵正在疏影摇曳,散发出一丝丝一缕缕的淡香。就在这古松龙腾、凌霄香溢的刚柔交融的浓荫下,还看到一个幽居不问世事的和尚,正在悠然酣睡,做着长长的白日梦。这个和尚当然不是别人,就是“常昼卧其下”的“诗僧浦顺”了。无论是二松如“双龙对起”的刚劲动势,还是凌霄之“疏影微香”的柔美静态,都无妨于诗僧的沉沉大睡,其置身物外、悠然自得的神貌和禅境则由此可见了。
上片写古松,写凌霄,却不着花树一字,全部运实入虚,处处设喻,动静相映,刚柔对比,从而在奇瑰幽雅、有色有香的藏春坞整体画面中,突出清顺和尚闲适独处、无牵无挂的“幽人”形象。下片写湖风,写双鹊,实际仍在写古松,写凌霄,只是由实入虚,着力衬托,以闹显静,刚化为柔,从而在纯任自然、超然物外的藏春坞清空化境中,愈加深化了清顺和尚融干自然、无我无物的“幽人”形象。
“湖风清软,双鹊飞来争噪晚。”这下片开头两句,紧承上片末句,进层渲染“幽人昼梦长”的环境气氛。到了傍晚时分,西湖湖面上吹来了风,是那么清新柔和,由于风轻声微,无以声闻,唯可感触其“清”其“软”。一对喜鹊飞来树上,叽叽喳喳地像在争叫着什么,一阵啼鸣之后,藏春坞愈显幽静。湖风之静,双鹊之闹,一从正面烘托,一从反面衬托,极力写出一种对立和谐、气韵生动的静态美。同时,也正因有风之吹,鹊之噪,才顺乎自然地有了“翠飐红轻,时下凌霄百丈英”的微妙景象。“翠飐”、“红轻”都是风吹鹊来的结果。于是,那金红的凌霄花朵不时地从拔地百尺的古松苍髯上飘然而下,落地无声,如此反复,直至落英缤纷。风鸟树花,就这样互为因果,对立和谐,自由自在,天机自运,昼梦长的幽人则无思无虑,完全与这闹静相依、和谐清空的大自然融为一体了,从而使得全词形成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和美境界。暗藏其中的禅意,也就这样得到了妙合无痕的体现。
综观全词,在对立中求得和谐,是其创造意境的艺术特色。整首词写的物象只有两种:古松和凌霄花。前者是阳刚之美,后者是阴柔之美。而凌霄花是描写的重点,“双龙对起”的劲健气势被“疏影微香”、“湖风清软”所软化,作为一种陪衬,统一阴柔之美中。从词的上片看,是动与静的对立,“对起”的飞腾激烈的动势和“疏影微香”、“幽人昼梦”静态成对比。词的下片是闹与静的对立,鹊的“噪”和凌霄花无言的“下”形成对比。
元祐五年(1090年)五月,苏轼过访藏春坞。释惠洪《冷斋夜话》卷六:“西湖僧清顺,字怡然,清苦多佳句。”周紫芝《竹坡诗话》:“东坡游西湖僧舍,壁间见小诗云:‘竹暗不通日,泉声落如雨。春风自有期,桃李乱深坞。’问谁所作,或告以钱塘僧清顺者,即日求得之,一见甚喜。”词当作与此时。

麦浪翻晴风飐柳,已过伤春候。因甚为他成僝僽?毕竟是春迤逗。
红药阑边携素手,暖语浓于酒。盼到园花铺似绣,却更比春前瘦。
正月二十一日,某顿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获书言史事,云具《与刘秀才书》,及今乃见书藁,私心甚不喜,与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谬。
若书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馆下,安有探宰相意,以为苟以史荣一韩退之耶?若果尔,退之岂宜虚受宰相荣己,而冒居馆下,近密地,食奉养,役使掌故,利纸笔为私书,取以供子弟费?古之志于道者,不若是。
且退之以为纪录者有刑祸,避不肯就,尤非也。史以名为褒贬,犹且恐惧不敢为;设使退之为御史中丞大夫,其褒贬成败人愈益显,其宜恐惧尤大也,则又扬扬入台府,美食安坐,行呼唱于朝廷而已耶?在御史犹尔,设使退之为宰相,生杀出入,升黜天下土,其敌益众,则又将扬扬入政事堂,美食安坐,行呼唱于内庭外衢而已耶?何以异不为史而荣其号、利其禄者也?
又言“不有人祸,则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为史者,然亦甚惑。凡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苟直,虽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之困于鲁、卫、陈、宋、蔡、齐、楚者,其时暗,诸侯不能行也。其不遇而死,不以作《春秋》故也。当其时,虽不作《春秋》,孔子犹不遇而死也。 若周公、史佚,虽纪言书事,独遇且显也。又不得以《春秋》为孔子累。范晔悖乱,虽不为史,其宗族亦赤。司马迁触天子喜怒,班固不检下,崔浩沽其直以斗暴虏,皆非中道。左丘明以疾盲,出于不幸。子夏不为史亦盲,不可以是为戒。其余皆不出此。是退之宜守中道,不忘其直,无以他事自恐。 退之之恐,唯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祸非所恐也。
凡言二百年文武士多有诚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则同职者又所云若是,后来继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皆曰我一人,则卒谁能纪传之耶?如退之但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同职者、后来继今者,亦各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则庶几不坠,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语,每每异辞,日以滋久,则所云“磊磊轩天地”者决必沉没,且乱杂无可考,非有志者所忍恣也。果有志,岂当待人督责迫蹙然后为官守耶?
又凡鬼神事,渺茫荒惑无可准,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犹惧于此。今学如退之,辞如退之,好议论如退之,慷慨自谓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犹所云若是,则唐之史述其卒无可托乎!明天子贤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为速为;果卒以为恐惧不敢,则一日可引去,又何 以云“行且谋”也?今人当为而不为,又诱馆中他人及后生者,此大惑已。 不勉己而欲勉人,难矣哉!
短焰剔残花,夜久边声寂。倦舞却闻鸡,暗觉青绫湿。
天水接冥蒙,一角西南白。欲渡浣花溪,远梦轻无力。
连年戍边塞,过却芳菲节。
东风气力尽,不减阴山雪。
萧条柳一株,南枝叶微发。
为带故乡情,依依藉攀折。
晚风吹碛沙,夜泪啼乡月。
凌烟阁上人,未必皆忠烈。
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甚无情、便下得雨僝风僽。向园林、铺作地衣红绉。
而今春似轻薄荡子难久。记前时送春归后。把春波、都酿作一江醇酎。约清愁、杨柳岸边相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