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云:非知之难,处知者实难。悲夫!士以遇知己而名著,亦有得知己而遂至行亏名辱者,可不惧哉!
余观穆生在楚,以未设醴而去,未尝不怪其恝然径行,负畴昔知遇之意;及见后世君子,处乡里之间,其才气学识卓然异乎众人,一旦受当事之知,遂心驰势利,变刚正之操,以事媚悦,所求未获,已为天下所非笑;然后知古人不屈道以徇私者,乃善处交游以全人己之美也。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是故天子有不召之臣,王侯有不屈之士,将军得揖客而身益重。如使受知者皆谗馅而谀,希迎意旨,图旦夕之安而忘其所有事,卒使世之论者谓下无可取之实,而上无知人之明,此岂遇合中之美事哉?
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光武知严光之不能屈,而不绳以君臣之法;献子有友五人,皆无献子之家。故士之自负也愈大,则其自待也愈重。抱杰出之才,逢破格之赏识,而即欲顺从求悦者,是不以道义自处,而又以世俗之心待君子也。
夫轻合者必易离,故其始必有所甚难,而其终也至于久远而不废。信陵之客三千,其最难屈者,莫若侯生及毛、薛二公。然卒赖其力以建功人国,显名天下。嗟乎!非常特达之上,亦未必不终为人用也,夫固可以礼屈而不可以势束也。持尺寸之丝以系北溟之鹏,虽欲为之回翼,岂可得哉?
然而有子夏之贤,犹未免出见纷华而悦,吾诚为士之有志于立身者忧其继也。
韩非子说:“被人了解欣赏并不困难,实在困难的是:被人了解赏赐时,要如何自处。”真可悲啊!士人有因为遇到知己而声名显扬的,也有人是因为遇到知己而竟然落到品行亏损、名声受辱的,能不戒慎恐惧吗?
我看汉代的穆生在楚国的时候,因为楚元王没替他准备甜酒就托病离开了,我一直奇怪他做事如此轻率、行为如此任性。辜负了从前的楚元王对他知遇的一番心意。等我看到后代的君子们,他们处在乡里的时候,才气杰出、学识超众;一旦受到在位者的知遇赏识,心神于是就投注在权势利益中,改变了原来刚正的节操,做些谄媚讨好的事情。他所追求的还没得到,就已经被天下人所耻笑了。然后我才知道古人不委曲自己来顺从私欲,才是善于处理人际的交往,来保全人我的美好关系。君子和地位高的人交往,不会谄媚;和地位低的人交往,不会轻慢。所以,天子有不能随便召见的大臣,王侯有不可屈服的士人,将军如果有长揖不拜的宾客而自己会更受敬重。假如受到知遇的人,(就只会)谄媚、巴结,陷害他人,迎合(君主的)意旨,只求暂时的苟安,忘记自己所应该做的事情,最后使得世上的评论者,认为居下位者没有什么可取的才学,而居上位者没有知人的智慧,这哪里是宾主遇合的美事呢?
朋友相知,可贵的是在彼此互相知心。汉光武帝知道严光是个不能用权势屈服的人,就不用君臣间的礼法去约束他。孟献子有五个朋友,可是他们心中并不存有孟献子是大夫的想法。所以士人如果自我期许愈大的话,那他自我的要求也就愈严格。怀抱着杰出的材能,遇到着破格的赏识,而就要立刻顺从讨好,这就不是以道义自居,而又以世俗之心对待了解赏识自己的人啊!轻易结合必定容易分离,所以刚开始一定有很难结合的地方,而到了后来,反而能够历时久远而不疏废。信陵君的门客多达三千人,其中最难屈服的,莫过于侯生和毛、薛两位老先生,然而最后还是靠着他们的力量,在别人的国土上建立功业,在天下享有盛名。
唉!异乎常人、才智特高的士人,也未必就始终不被人任用;他们固然可以用礼节来让他们屈身相从,却不能用权势来约束他们啊!(譬如说)你拿尺寸小小的丝绳,想要绑住那北海的大鹏鸟,就算大鹏鸟想要为你回转翅膀,又哪里做得到呢?然而即便是像子夏这样的贤人,还是不免于在出门的时候,因为看见众多华丽的东西而心动。(其它人就更不用说了!)我记写这篇文章,是为那些有志立耳处世的士人而写的,我担心他们是否能够坚持志向到底啊!
这里说的“知己”,实际指的是君臣遇合,论说统治者应如何对待贤士,贤士又应如何对待统治者的征召任用。每一段都从当权者与贤士两方面去写,侧重点在贤士方面,告诫贤士出仕要保持刚正节操,不媚不谄,自负自尊,甚至可以拿拿架子,不必操之过急。这种观点并不特别深刻独到,但它的行文却古朴重气势,多用正反的对比写法,使说理明白透彻。
南方多没人,日与水居也,七岁而能涉,十岁而能浮,十五而能没矣。夫没者岂苟然哉?必将有得于水之道者。日与水居,则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识水,则虽壮,见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问于没人而求其所以没,以其言试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学而务求道,皆北方之学没者也。
堆枕乌云堕翠翘。午梦惊回,满眼春娇。嬛嬛一袅楚宫腰。那更春来,玉减香消。
柳下朱门傍小桥。几度红窗,误认鸣镳。断肠风月可怜宵。忍使恹恹,两处无聊。
天下闻寺数十辈,而吉祥尤彰彰。蹲名山,俯大江,荆吴云水,交错如绣。始馀以不到为恨,今方弭所恨而充所望焉。既周览赞叹,于竹石间最奇处得新亭。彤焉如巧人画鳌背上物,即之四顾,远迩细大,杂然陈乎前,引人目去,求瞬不得。
征其经始,曰僧义然。啸侣为工,即山求材。盘高孕虚,万景坌来。词人处之,思出常格;禅子处之,遇境而寂;忧人处之,百虑冰息。鸟思猿情,绕梁历榱。月来松间,雕缕轩墀。石列笋虡,藤蟠蛟螭。修竹万竿,夏含凉飔。斯亭之实录云尔。
然上人举如意挹我曰:“既志之,盍名之以行乎远夫!”馀始以是亭圜视无不适,始适乎目而方寸为清,故名洗心。长庆四年九月二十三日,刘某记。
里中有盲童,操日者术,善鼓琴。邻有某生,召而吊之曰:“子年几何矣?”曰:“年十五矣。”“以何时而眇?”曰:“三岁耳。”“然则子之盲也且十二年矣!昏昏然而行,冥冥焉而趋。不知天地之大,日月之光,山川之流峙,容貌之妍丑,宫室之宏丽,无乃甚可悲矣乎?吾方以为吊也!”
盲者笑曰:“若子所言,是第知盲者之为盲,而不知不盲者之尽为盲也。夫育者曷尝盲哉?吾目虽不见,而四肢百体均自若也,以目无妄动焉。其于人也,闻其音而知其姓氏;审其语而知其是非。其行也,度其平陂以为步之疾徐,而亦无颠危之患。入其所精业,而不疲其神于不急之务,不用其力于无益之为,出则售其术以饱其腹。如是者久而习之,吾无病于目之不见也。今夫世之人,喜为非礼之貌,好为无用之观。事至而不能见,见而不能远,贤愚之品不能辨,邪正在前不能释,利害之来不能审,治乱之故不能识;诗书之陈于前,事物之接于后,终日睹之而不得其意,倒行逆施,伥伥焉踬且蹶而不之悟,卒蹈于罗网,入于陷阱者往往而是。夫天之爱人甚矣,予之以运动知识之具,而人失其所以予之之意,辄假之以陷溺其身者,岂独目哉!吾将谓昏昏然而行,冥冥然而趋,天下其谁非盲也?盲者独余耶?余方且睥睨顾盼,谓彼等者不足辱吾之一瞬也。乃子不自悲而悲我,不自吊而吊我!吾方转而为子悲为子吊也。”
某生无以答。间诣余言,余闻而异之,曰:“古者瞽、史教诲,师箴,瞍赋,朦诵,若晋之师旷、郑之师慧是也。兹之盲者,独非其伦耶?”为记其语,庶使览之者知所愧焉。
小芙蓉,香旖旎,碧玉堂深清似水。闭宝匣,掩金铺,倚屏拖袖愁如醉。
迟迟好景烟花媚,曲渚鸳鸯眠锦翅。凝然愁望静相思,一双笑靥嚬香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