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石黛扫晴山。衣薄耐朝寒。一夕东风,海棠花谢,楼上卷帘看。
而今丽日明如洗,南陌暖雕鞍。旧赏园林,喜无风雨,春鸟报平安。
像用南阳黛青涂抹了晴日的山峦。身着单衣承受着清晨的轻寒。一夜的春风吹过,海棠花纷纷调零,我在小楼上卷起竹帘观看。
如今艳阳高照明丽如洗,我骑着宝马在暖风里来到城南。在旧日曾游的园林里,喜的是无风无雨的天气,还有春鸟叭叭嗑渣似报一切平安。
起首二句,形象鲜明地勾画出那个青春美丽的女主人公形象,其人即下片“旧赏园林”中的女伴。南都石黛,用徐陵《玉台新咏序》“南都石黛,最发双蛾”语。词中的南都,当为荆州,更合词意。“扫晴山”,“扫”字意为描绘、涂抹。魏武帝令宫人“扫青黛眉”。《西京杂记》:“卓文君眉如远山,时人效之,画远山眉。”周邦彦《一落索》词有“眉兴春山秀”句,皆以远山形容蛾眉。此处用“晴山”,更增加了眉妩的明朗、秀媚之感。“衣薄耐朝寒”的谰”字突出了女主人公的青春活力,引出下面三句,“一夕东风,海棠花谢,楼上卷帘看”。“看”字尤为蕴藉,含情隽永。
“海棠”二句,用韩偓《海棠》诗句“海棠花在否,楼上卷帘看”,加以熔铸,更觉精光夺目。经过一夜东风,妖红繁艳的海棠花瓣,飘落满地,说明春光渐老,到了“风飘万点更愁人”的时节,与欧阳修《海棠诗》:“不惜花开繁,所惜时节过。昨日枝上红,今日随逝波”同一感慨。王实甫《西厢记》里写东风落花则说:“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是以倾泄的手法,吐诉如潮的幽怨。周邦彦此词则卧极蕴藉、极含蓄、经过压缩的语言,迸发出一句:“楼上卷帘看。”“一夕”三句,大笔包扫,形象生动地概括了前一番会合中的许多情事,无尽的伤春怨别之情;也包含着“又片时一阵,风雨恶、吹分散”(《玲珑四犯》)之意。此往日情事,下片写今番欢聚,故特写“无风雨”“报平安”,与此形成鲜明的对照。
下片的基调明快,一洗上片抑郁之情。“而今”是时间转折词,表明又是一个春天了。在人生遇合上有了转变,词人的心境起了变化,眼前是一派晴光丽日的天气。“明如洗”是春阳灿烂,郊原如绣,一片清新鲜洁的景色。“南陌暖雕鞍”,俊侣雕鞍,联镳并辔,驰骋陌上。“暖”字指日照晴烘,春郊驰马的情景,透露了内心的喜悦和飞扬的神采。
“旧赏园林,喜无风雨,春鸟报平安”。三句从字面上看近乎平淡,而句中情感起伏,开阖动荡,把往日的“幽恨”和今昔不同的复杂心情曲折地表达出来。“旧赏”点明这座园林是两人旧游之地,高兴的是重访旧迹,感触的是在这里有过许多悲欢往事。毕竟现在情况变了,别后重逢,情随事迁,在晴光照耀下的园林,百草千花,春鸟嘤鸣,处处洋溢着春天的气象。连春鸟也解人意,为他们歌唱,为他们特“报”平安,和上片的惊风惊雨大不相同了。乔大壮谓周邦彦最善于从时间、空间的错综变换中创造词的境界,这首词就是最好的例子。
周邦彦于宋哲宗元佑三年(1087年),教授庐州,时年三十二岁,翌年即流寓荆州十,至元佑八年春天,才离开荆州赴溧水任所。这阕《少年游》词是在元佑八年以前荆州所作,此时作者在三十二岁至三十八岁之间。

昔疏广、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于是公卿设供张,祖道都门外,车数百辆;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
国子司业杨君巨源,方以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
予忝7在公卿后,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辆,马几匹,道旁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与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莫否。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
然吾闻杨侯之去,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杨侯始冠,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
空园数日无芳信,恻恻残寒犹未定。柳边丝雨燕归迟,花外小楼帘影静。
凭阑渐觉春光暝,怅望碧天帆去尽。满堤芳草不成归,斜日画桥烟水冷。
平淮西之明年冬,予自江州司马授忠州刺史,微之自通州司马授虢州长史。又明年春,各祗命之郡,与知退偕行。三月十日参会于夷陵。翌日,微之反棹送予至下牢戍。
又翌日,将别未忍,引舟上下者久之。酒酣,闻石间泉声,因舍棹进,策步入缺岸。初见石如叠如削,其怪者如引臂,如垂幢。次见泉,如泻如洒,其奇者如悬练,如不绝线。遂相与维舟岩下,率仆夫芟芜刈翳,梯危缒滑,休而复上者凡四五焉。仰睇俯察,绝无人迹,但水石相薄,磷磷凿凿,跳珠溅玉,惊动耳目。自未讫戌,爱不能去。俄而峡山昏黑,云破月出,光气含吐,互相明灭,昌荧玲珑,象生其中。虽有敏口,不能名状。
既而,通夕不寐,迨旦将去,怜奇惜别,且叹且言。知退曰:“斯境胜绝,天地间其有几乎?如之何府通津繇,岁代寂寥委置,罕有到者乎?”予曰:“借此喻彼,可为长太息者,岂独是哉,岂独是哉!”微之曰:“诚哉是。言讫,矧吾人难相逢,斯境不易得;今两偶于是,得无述乎?请各赋古调诗二十韵,书于石壁。仍命余序而记之。又以吾三人始游,故目为三游洞。洞在峡州上二十里北峰下两崖相鏖间。欲将来好事者知,故备书其事。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
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来省吾,止一岁,请归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来。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罢去,汝又不果来。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
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
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 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极乎?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如耿兰之报,不知当言月日;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使者妄称以应之乎。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而取以来;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其余奴婢,并令守汝丧。吾力能改葬,终葬汝于先人之兆,然后惟其所愿。
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与)共居,殁不得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
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
君马黄,我马白。
马色虽不同,人心本无隔。
共作游冶盘,双行洛阳陌。
长剑既照曜,高冠何赩赫。
各有千金裘,俱为五侯客。
猛虎落陷阱,壮士时屈厄。
相知在急难,独好亦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