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乘,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⒃!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
我们在什么地方相会?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叫厨人操刀,把东海鲸鱼切细片做菜,叫养马人送上,西域地方的骏马。摆宴论天下英雄,只有你孚若和我才志同道合,其余的人都不配共酒同饮!用上千辆车子,招请燕赵之间,所有武艺才能出众的勇士抗金复国。
酒醉后鼾声如雷睡得香甜,有谁相信被晨鸡一叫就醒来。感叹美好时光过尽,功名未立,我这书生已年老,机会还在将来。假使李广将军,能早遇到汉高祖,封个万户侯又有什么困难呢?我披衣起来放眼回顾,不单是为旧事感到凄凉,抚今伤时就愤慨不平无限悲哀。
⑴沁园春:词牌名,又名“东仙”“寿星明”“洞庭春色”等,双调一百十四字,上片十三句四平韵,下片十二句五平韵。
⑵孚若:方信孺,字孚若。
⑶宝钗楼:汉武帝时建,故址在今陕西咸阳市。
⑷铜雀台:曹操时建,故址在今河南临漳县西南。
⑸斫(zhuó):用刀砍。
⑹东溟(míng):东海。脍(kuài):切细的肉块。
⑺圉(yǔ)人:养马的官。
⑻西极:指西域,古时名马多来自西域。龙媒:骏马名。
⑼使君:古时对州郡长官的称呼。这里指刘备。操:曹操。
⑽余子:其他人。
⑾乘(shèng):古时一车四马叫乘。
⑿燕(yān)南赵北:指今河北山西一带。
⒀剑客:指剑术和武艺出众者。
⒁画鼓:一作“鼻息”。画,鼓上文饰。
⒂谁信:谁想,谁料。
⒃李将军:指西汉名将李广。
⒄高皇帝:指汉高祖刘邦。
⒅万户侯:指食邑万户的侯爵。
方信孺是作者的同乡,又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在韩侂胄伐金失败之后,曾奉命使金,谈判构和条件,驳回金人的苛刻要求,“自春至秋,使金三往返,以口舌折强敌”(《宋史》本传)。金帅以囚或杀相威胁,始终不屈,置生死于度外。仕途中屡遭降免,年仅四十六而卒。这首词写作时间尚难确定。作者另有《梦方孚若》诗二首,作于淳祐三年(1243年),可能与此词作于同时,那就是写于方孚若身后二十一年,系悼念之作。
上片是叙述梦中的景象和他同朋友方信孺的胸襟抱负。但是,作者对于南宋小朝廷那种求和屈辱的政策之不满,已洋溢在纸墨之上,语气在含蓄之中闪烁着尖刻的讽刺。南宋时,宝钗楼和铜雀台都落入金人手中,刘克庄和方信孺都没有到过。但刘克庄故意举出这两个地方,意在表示两人平日都没有忘怀北国河山,两地名胜于是很自然就在他二人的梦中出现了。“唤厨人斫就”四句,写出梦境里的浪漫性。这是作者有意虚构的情境,这段描写在虚构之中还可看出一点真实的影子。这里着力写出梦中人的豪情胜概,写法上很有点浪漫主义气派;又因为是写梦境,所以使人不觉得是过分夸张失实。借用曹操“煮酒论英雄”的掌故,是以“天下英雄”自许,又是对挚友方孚若的论评。作者希望能够有千辆大车,迎接这些燕南赵北的剑侠奇才,共同收复北方的失地。这里点出“燕南赵北”,又回应了上文的“登宝钗楼”和“访铜雀台”,使人了然知道作者“登”与“访”的用意,并不只是看望一下祖国北部河山。所以在文字结构上,又是彼此呼应,正如“常山之蛇”,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其首又应。足见作者行文的细密。作者结合实际生活,融会历史题材,虚实结合,而以虚为主,表现出豪迈爽朗的气魄北方的豪杰之士了。
词的下片写梦醒之后的现实景象。“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晨鸡无情地唤醒美梦,使作者不得不面对现实。梦境值得留恋,但实际生活的境遇却如此残酷无情。 “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这是作者与方孚若共有的无奈叹息,但决不是绝望悲鸣。在刘克庄所处的时代,南宋王朝已处于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境地。他一生经历了孝宗、光宗、宁宗、理宗、度宗五朝,仕途历尽波折,他曾四次被罢官,因此,怀才不遇之感,黍离哀痛之情,在他的诗词在中常有流露。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作者还怀有强烈的愿望,幻想能像李广那样在国家多事之秋建功立业。作者在表现思想矛盾、表达一贯的爱国感情时,用的不是平铺直叙的手法,巧妙地引用历史典故,做到虚实相彰,使主题思想表达得更加充分、深刻。这三句话基本上引用《汉书·李将军列传》的原文,字句相差不多,只是把《汉书》原文稍加点改,用在词中,显得自然妥贴,同时赋予这个典故新的含意。时局是如此危急,国家处在多事之秋,正该起用李广这样的名将;而现实情况却恰恰相反,贤才能臣根本就是报国无门,这叫人“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这首词下片抒发的正是作者这种真情实感。挚友已乘鹤西归,恢复国家统一的大业更难以实现,感旧生哀,一腔凄凉悲愤的感情发泄无遗,伤时忧国的思想就是这样被充分地表现出来。下片描写以实为主,跟上片恰成强烈的对比。
这首词采用虚实结合的手法,以梦境写思念的友人,将那种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情,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出来。作者巧妙地引用历史典故,做到虚实相彰,使主题思想表达得更加充分、深刻。

傲雪凌霜。平欺寒力,搀借春光。步绕西湖,兴余东阁,可奈诗肠。
娟娟月转回廊,诮无处、安排暗香。一夜相思,几枝疏影,落在寒窗。
短长亭,古今情。楼外凉蟾一晕生,雨馀秋更清。
暮云平,暮山横。几叶秋声和雁声,行人不要听。
陆子既老且病,犹不置读书,名其室曰书巢。客有问曰:“鹊巢于木,巢之远人者;燕巢于梁,巢之袭人者。凤之巢,人瑞之;枭之巢,人覆之。雀不能巢,或夺燕巢,巢之暴者也;鸠不能巢,伺鹃育雏而去,则居其巢,巢之拙者也。上古有有巢氏,是为未有宫室之巢。尧民之病水者,上而为巢,是为避害之巢。前世大山穷谷中,有学道之士,栖木若巢,是为隐居之巢。近时饮家者流,或登木杪,酣醉叫呼,则又为狂士之巢。今子幸有屋以居,牖户墙垣,犹之比屋也,而谓之巢,何耶?”
陆子曰:“子之辞辩矣,顾未入吾室。吾室之内,或栖于椟,或陈于前,或枕藉于床,俯仰四顾,无非书者。吾饮食起居,疾痛呻吟,悲忧愤叹,未尝不与书俱。宾客不至,妻子不觌,而风雨雷雹之变,有不知也。间有意欲起,而乱书围之,如积槁枝,或至不得行,辄自笑曰:‘此非吾所谓巢者邪。’”乃引客就观之。客始不能入,既入又不能出,乃亦大笑曰:“信乎其似巢也。”客去,陆子叹曰:“天下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之为详,见者不如居者知之为尽。吾侪未造夫道之堂奥,自藩篱之外而妄议之,可乎?”因书以自警。淳熙九年九月三日,甫里陆某务观记。
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则当竭尽智谋,忠告善道,销患于未形,保治于未然,俾身全而主安。生为名臣,死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简策,斯为美也。苟遇知己,不能扶危为未乱之先,而乃捐躯殒命于既败之后;钓名沽誉,眩世骇俗,由君子观之,皆所不取也。
盖尝因而论之:豫让臣事智伯,及赵襄子杀智伯,让为之报仇。声名烈烈,虽愚夫愚妇莫不知其为忠臣义士也。呜呼!让之死固忠矣,惜乎处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何也?观其漆身吞炭,谓其友曰:“凡吾所为者极难,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也。”谓非忠可乎?及观其斩衣三跃,襄子责以不死于中行氏,而独死于智伯。让应曰:“中行氏以众人待我,我故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即此而论,让馀徐憾矣。
段规之事韩康,任章之事魏献,未闻以国士待之也;而规也章也,力劝其主从智伯之请,与之地以骄其志,而速其亡也 。郄疵之事智伯,亦未尝以国士待之也;而疵能察韩、魏之情以谏智伯。虽不用其言以至灭亡,而疵之智谋忠告,已无愧于心也。
让既自谓智伯待以国士矣,国士——济国之上也。当伯请地无厌之日,纵欲荒暴之时,为让者正宜陈力就列,谆谆然而告之曰:“诸侯大夫各安分地,无相侵夺,古之制也。今无故而取地于人,人不与,而吾之忿心必生;与之,则吾之骄心以起。忿必争,争必败;骄必傲,傲必亡”。谆切恳至,谏不从,再谏之,再谏不从,三谏之。三谏不从,移其伏剑之死,死于是日。伯虽顽冥不灵,感其至诚,庶几复悟。和韩、魏,释赵围,保全智宗,守其祭祀。若然,则让虽死犹生也,岂不胜于斩衣而死乎?让于此时,曾无一语开悟主心,视伯之危亡,犹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也。袖手旁观,坐待成败,国士之报,曾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胜血气之悻悻,甘自附于刺客之流。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虽然,以国士而论,豫让固不足以当矣;彼朝为仇敌,暮为君臣,腆然而自得者,又让之罪人也。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