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讳平,字秉之,姓许氏。余尝谱其世家,所谓今泰州海陵县主簿者也。君既与兄元相友爱称天下,而自少卓荦不羁,善辩说,与其兄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宝元时,朝廷开方略之选,以招天下异能之士,而陕西大帅范文正公、郑文肃公争以君所为书以荐,于是得召试,为太庙斋郎,已而选泰州海陵县主簿。贵人多荐君有大才,可试以事,不宜弃之州县。君亦常慨然自许,欲有所为。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
士固有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龉固宜。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以赴势物之会,而辄不遇者,乃亦不可胜数。辩足以移万物,而穷于用说之时;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此又何说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遇者,其知之矣。
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扬子县甘露乡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瓌,不仕;璋,真州司户参军;琦,太庙斋郎;琳,进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进士周奉先、泰州泰兴县令陶舜元。
铭曰:有拔而起之,莫挤而止之。呜呼许君!而已于斯,谁或使之?
先生名平,字秉之,姓许。我曾经编过他的家谱。他就是家谱上所载的现任泰州海陵县主簿的人。许君既与他的哥哥许元以互相友爱而著称于天下,而且从少年时就超出一般人,他从不受约束,擅长辩论,与哥哥都因富有才智谋略而被当世的大人先生所器重。仁宗宝元年间,朝廷开设方略科,来招纳天下具有特异才能的人才,当时陕西大帅范文正公、郑文肃公争相写信推荐先生,因此,他被征召进京应试,结果被任命为太庙斋郎,不久被选派做泰州海陵县主簿。朝中的大臣多荐举先生有雄才大略,应该任用做重要的事以考验他,不应该把他放置在州、县做一般官吏。许君也曾经意气慷慨,自信自负,想有一番作为。但终究没能有一次显示自己才智的机会就死去了。唉!真令人哀伤啊。
读书人当中本来就有那种远离尘世、与世俗不合,一味按自己的意图行事的人,即使受到讽刺谩骂、嘲笑侮辱、穷苦愁困都不后悔,他们都没有一般人那种对名利的营求之心,而对后世有所期望,因此他们的失意、不合时宜也是应该的。至于那些富有机智谋略、追求功名利禄的读书人,企图利用时世的变化,去营求权势和物利,却往往不能得志的,也是难以数记的。然而,才辩足以改变一切事物,却在重用游说的时代困穷;智谋足以夺取三军的统帅,却在崇尚武力的国家遭受屈辱,这种情况又怎么解释呢?唉!那些对后世有所期待、遭受困厄却不后悔的人,大概知道其中的原因吧!
许君死时五十九岁,在仁宗嘉祐某年某月某日葬于真州扬子县甘露乡某地的原上。夫人姓李。长子名瓌,没有做官;次子名璋,任真州司户参军;三子名琦,任太庙斋郎;四子名琳,中了进士。五个女儿,已经出嫁的两个,一个嫁于进士周奉先,一个嫁于泰州泰兴县令陶舜元。
墓碑上的铭文是:有人提拔而任用他,没有谁排挤而阻碍他。唉!许君却死于小小的海陵县主簿的官位上,是什么人造成他如此命运呢? [2]
这篇墓志铭由许平具有雄辩之才展开议论,暗中感慨趋时之士未必能得重用的现实,从而赞扬了君子应贵于自守,不应遭遇困顿而悔恨的可贵精神。
文章的首段,着重介绍许平的卓越才能和生平遭际。为了衬托,还特意把他与其兄许元联系到一起,说他们兄弟“相友爱称天下”,可见其家世不凡。单就许平说,他从小就“卓荦不羁”,胸怀远志,又“善辩说”,见识超群。再就兄弟二人说,也“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这就从主观与客观两个方面显示出许平的前程宽广,必将成就一番事业。实际的机遇又如何呢?就在宝元年间,遇上“朝廷开方略之选,以招天下异能之士”,而许平又得到名重一时的陕西大帅范、郑二公的有力引荐,在召试之后授太庙斋郎,复选为泰州海陵县主簿。风云际会的大好时机,而默然沉沦下僚。字里行间,已深蕴不平之气。在当时,人们是怎样看待许平的呢?有了解许平的显贵大力推荐,认为“不宜弃之州县堪以大用;至于许平自己呢?也十分自负,而“欲有所为”。可是他终究无缘一显身手以展其智能而含恨谢世。
第二段即由此而生发议论。作者纵观历史,提出自古以来不遇于时之士,不外乎两种类型。其一为“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这类人与社会一般人所追求的功名事业不同,而是“有待于后世”获得高洁的名声。他们的与世不合,自然是意料中事。其二为“智谋功名之士”,他们能洞察时务,把握机,求与当权者相合,借以一展雄才,有益于世。就是此类积极进取的有为之士,亦往往不遇于时,可见遇时之难了。上举两类人,前者作为陪衬,后者方为话题的重点。于是顺流而下,对许平等“智谋功名之士”的卓越才能和实际遭遇作进一步阐发。这类人,“辩足以移万物”,却偏偏“穷于用说之时”;其“谋足以夺三军”,而又“辱于右武之国”。本是国家急需的治世之士,竟沦于穷受辱之境。这样一比照,当权者践踏人才的行径也就不言而喻。文章再以“离世异俗”之士作烘托,认为他们不图显于今而是有所待于后世”,这一行为,若与力求遇于时而不得的“智谋功名之士”相较,也自有其合理之处而令人理解了。文中或正说,或反说,都在为许平的不遇而终叹息。
在最后的铭语中,作者更是满怀激情地给予评说:“有拔而起之,莫挤而止之。呜呼许君!而已于斯。”作为许平来说,本该是幸运者!既因当朝显贵推荐起而得官,仕途中又未遭人嫉妒排挤而堵住进身之阶;而其结局却又极其不幸:仅仅停留在县主簿这样的低层官职上。这一极不合理的现象,又是谁造成的呢?以反问作结,益显作者的同情与不平之慨。
全文议论较多,以议论代叙事,情调慷慨悲凉,笔调深沉含蓄,与其他墓志铭以叙事为主的写法大有不同,因此成为王安石所写墓志铭的一个显著特点,同时也因此成为后世文学研究的佳作之一。
这是王安石为已经去世的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平所撰写的墓志铭。这篇文章当作于宋仁宗嘉祐年间(1056年—1063年)。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索寞,还掩故园扉。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利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
凡战之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既战养其气,既胜养其心。谨烽燧,严斥堠,使耕者无所顾忌,所以养其财;丰犒而优游之,所以养其力;小胜益急,小挫益厉,所以养其气;用人不尽其所欲为,所以养其心。故士常蓄其怒、怀其欲而不尽。怒不尽则有余勇,欲不尽则有余贪。故虽并天下,而士不厌兵,此黄帝之所以七十战而兵不殆也。不养其心,一战而胜,不可用矣。
凡将欲智而严,凡士欲愚。智则不可测,严则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听命,夫安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后可与之皆死。
凡兵之动,知敌之主,知敌之将,而后可以动于险。邓艾缒兵于蜀中,非刘禅之庸,则百万之师可以坐缚,彼固有所侮而动也。故古之贤将,能以兵尝敌,而又以敌自尝,故去就可以决。
凡主将之道,知理而后可以举兵,知势而后可以加兵,知节而后可以用兵。知理则不屈,知势则不沮,知节则不穷。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后有以支大利大患。夫惟养技而自爱者,无敌于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
兵有长短,敌我一也。敢问:“吾之所长,吾出而用之,彼将不与吾校;吾之所短,吾蔽而置之,彼将强与吾角,奈何?”曰:“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之,使之疑而却;吾之所长,吾阴而养之,使之狎而堕其中。此用长短之术也。”
善用兵者,使之无所顾,有所恃。无所顾,则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则知不至于必败。尺棰当猛虎,奋呼而操击;徒手遇蜥蜴,变色而却步,人之情也。知此者,可以将矣。袒裼而案剑,则乌获不敢逼;冠胄衣甲,据兵而寝,则童子弯弓杀之矣。故善用兵者以形固。夫能以形固,则力有余矣。
金炉犹暖麝煤残。惜香更把宝钗翻。重闻处,余熏在,这一番、气味胜从前。
背人偷盖小蓬山。更将沈水暗同然。且图得,氤氲久,为情深、嫌怕断头烟。
长爱碧阑干影,芙蓉秋水开时。脸红凝露学娇啼。霞觞熏冷艳,云髻袅纤枝。
烟雨依前时候,霜丛如旧芳菲。与谁同醉采香归。去年花下客,今似蝶分飞。
平芜古堞暮萧条,归思凭高黯未消。
京口寒烟鸦外灭,历阳秋色雁边遥。
清江木落长疑雨,暗浦风多欲上潮。
惆怅此时频极目,江南江北路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