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余游京华,未尝废丘壑。
矧乃归山川,心迹双寂寞。
虚馆绝诤讼,空庭来鸟雀。
卧疾丰暇豫,翰墨时间作。
怀抱观古今,寝食展戏谑。
既笑沮溺苦,又哂子云阁。
执戟亦以疲,耕稼岂云乐。
万事难并欢,达生幸可托。
曾在京都做官多年游览了不少地方,却从未忘怀过山水。
何况是来到以山水闻名的永嘉郡,内心思想和事务行为都感到空虚。
官衙内没有狱讼案件而显得清闲,官堂庭院空旷清静以致招来鸟雀止息觅食。
卧病在床多有闲暇安乐的日子,文章诗赋时常写一写。
怀抱典籍图书从典籍图书中观览古今人事,在寝卧饮食之时展开谈论说笑。
即嘲笑长沮和桀溺的苦,又讥笑扬雄投阁自杀一事。
做官既然太疲倦了,耕种哪里能算快乐。
要寻求解决世事难并欢的矛盾,只好寄希望于老庄的道家思想。
全诗作纵向展开,从过去写到现在。开头两句说过去,从第三句起,主要讲述到永嘉担任地方官以后的情况。“游京华”与“归山川”、“未尝废丘壑”与“心迹双寂寞”,隔句映衬,在文义上递进一层。这一表示递进关系的连词,更明白提示前后两个时期之间存在着的变化。诗人自述到永嘉以后,“心”不预世事,“迹”绝交以息游。“虚馆”二句更具体描画出“心迹双寂寞”的景象。事实上,身为一郡之长,是不可能如此清闲的。《宋书》本传说:“郡有名山水,灵运素所爱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历诸县,动逾旬朔,民间听讼,不复关怀。”可见“绝诤讼”并非真的没有“民间听讼”,而是由于心远地自偏,“不复关怀”,有意不闻不问罢了。以上几句,对于“斋中读书”的诗题来说,看似闲笔,实际上这是从大处落笔,委婉见意,显示的是读书时总的心态意绪与环境气氛。以下写“斋中读书”的正笔,正是从这一大背景上推出的。
从“卧疾丰暇豫”起,即转入“斋中读书”的描叙。“卧疾”就只能在“斋中”,有了许多空闲时间,为了排遣无聊,除了写诗作字以外,便轮到了“读书”。“怀抱观古今”等四句,具体写读书的情形。诗人读书的目的在于了解历史以增进对现实的认识,方法上有读有评。诗中论到的人物有消极避世的隐士长沮、桀溺和热衷仕进的文人扬雄。谢灵运对沮、溺则取批评的态度,认为隐居耕田是一“苦”事而予以非笑。扬雄在易代之际的言行,历来受人非议,如李善说他“露才以耽宠,诡情以怀禄”。谢灵运也不满于扬雄的屈节事人、钻营爵禄,故在非笑沮、溺的同时,对扬雄也采取了哂笑的否定态度。
结尾四句是在读书论书基础上的进一步发挥,由“既笑”二句引出,直接说到诗人自己的政治态度与生活情趣。“执戟亦以疲”,说明自己对于仕进已心灰意冷;“耕稼岂云乐”,又表示自己不愿过躬耕隐居的清苦生活。诗人让自己站到了三岔路口,是仕,是隐,无一理想,无可适从。故不由得叹道:“万事难并欢。”在仕隐矛盾的煎熬下,诗人为自己设计了一条慰藉心灵的人生道路:“达生幸可托。”以“达生”处世,就会避免贪多务得,不受物欲的困扰,摆脱世务的牵累,在精神上求得自我解脱,近乎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结尾所表示的生活态度:“乐乎天命复奚疑。”谢灵运为官时不理政事也是“达生”思想的表现,而“达生”思想的进一步实践,尚有待于绝意仕进,归隐田园,更远地离开尘世俗务。谢灵运出身大官僚地主家庭,广有田产,归隐而仍可免于沮溺的耦耕之苦,这大概是他的“达生”思想的最完美的实现了。不久,他果然踏上了归隐的道路。
全诗以“斋中读书”作为结构的中心,向前推衍,说到过去;往后演绎,谈及未来。读书是在斋中,说前道后的情事则及于斋外的广阔世界——京城的丘壑,永嘉的山川,执戟殿中,耕稼田间。仕隐矛盾的抽象主题,由于结合读书论书的具体内容提出,显得不玄不泛;又由于视野开阔,有回顾,有前瞻,联系长期以来的生活体验坦率剖白,通篇又具有了感情深沉凝重、语调平易亲切的特点。作为一首宣扬老庄“达生”思想的记事说理诗,而能不落抽象说理的魔障,写得迥异于“平典似《道德论》”的“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钟嵘《诗品序》),足见诗人艺术上的功力。至于诗中宣扬的所谓“达生”的消极避世、自得其乐的人生态度与生活理想,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肯定是不足取的,但对于了解谢灵运全人及其创作演进的轨迹,则又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
诗人因与庐陵王刘义真交住甚密,受到当权者徐羡之等人猜忌,被排挤出朝廷,因而在永嘉太守任上,思想更加消沉。这首诗作于永初三年(422年)冬任永嘉太守时,写闲暇读书时的一些想法,认为从政易疲,耕稼也苦,所以慨叹“万事难并欢”,只好学庄子达观以养生。

十年前是尊前客,月白风清。忧患凋零,老去光阴速可惊。
鬓华虽改心无改,试把金觥。旧曲重听,犹似当年醉里声。
余猥以明时,久遭幽絷,见一叶之已落,知四运之将终。凄然客之为心乎?悲哉!秋之为气也。光阴无几,时事如何?大块是劳生之机,小智非周身之务。
嗟乎!绨袍非旧,白首如新。谁明公冶之非?孰辨臧仓之毁?是用中宵而作,达旦不暝。睹兹流萤之自明,哀此覆盆之难照。夫类同而心异者,龙蹲归而宋树伐;质殊而声合者,鱼形出而吴石鸣。苟有会於精灵。夫何患於异类?况乘时而变,含气而生,虽造化之不殊,亦昆虫之一物。应节不愆,信也;与物不竞,仁也;逢昏不昧,智也;避日不明,义也;临危不惧,勇也。事有沿情而动兴,因物而多怀,感而赋之,聊以自广云尔。
伊元功之播气,有丹鸟之赋象。顺阴阳而亭毒,资变化而含养。每寒潜而暑至,若知来而藏往。既发挥以外融,亦含光而内朗。若夫小暑南收,大火西流,林塘改夏,云物迎秋。忽凌虚而赴远,乍排丛而出幽,均火齐之宵映,如夜光之暗投。逝将归而未返,忽欲去而中留。入槐榆而焰发。若改燧而环周。绕堂皇而影泛,疑秉烛以嬉游。点缀悬珠之网,隐映落星之楼。乍灭乍兴,或聚或散。居无定所,习无常玩。曳影周流,飘光凌乱。泛艳乎池沼,徘徊乎林岸。状火井之沈荧,似明珠之出汉。值冲飙而不烈,逢淫雨而逾焕。灼兮若湛卢之夜飞,的兮像招摇之夕烂。与庭燎而相炫,照重阴於已昏;共爝火而齐息,避太阳於始旦。尔其光不周物,明足自资。偶仙鼠而伺夜,对飞蛾之赴?喜。类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同至人之无迹,怀明义以应时。
处幽不昧,居照斯晦。随隐显而动息,候昏明以进退。委性命兮幽元,任物理兮推迁。化腐木而含彩,集枯草而藏烟。不贪热而苟进,每和光而曲全。岂如?金而自铄?宁学膏火之相煎?陋蝉蜩之习蜕,怵蝼蚁之慕膻。匪伤蜉蝣之夕,不羡龟鹤之年。抢榆飞而控地,抟扶起而垂天。虽小大之殊品,岂逍遥之异筌?夫何化之斯化?无使然而自然。乃若有来斯通,无往不至。排朱门而独远,青云而自致。匪偷光於邻壁,宁假於阳燧?终犭旬已以效能,靡因人而成事。
物有感而情动,迹或均而心异。响必应之於同声,道固从之於同类。始未明其趋舍,庸讵识其旨意?子尚不知鱼之为乐,吾又安能知萤之为利?高明兮有融,迁变兮无穷。牛哀倏而化虎,羽泉忽兮生熊。血三年而藏碧,魂一变而成虹。知战场之化,悟冤狱之为虫。彼飞之弱质,尚矫翼而凌空;何微生之多踬,独宛颈以触笼?异璧光之照庑,同剑影之埋丰。觊道迷而可复,庶鉴幽而或通。
览光华而自照,顾形影以相吊,感秋夕之殷忧,叹宵行以熠耀。熠耀飞兮绝复连,殷忧积兮明且煎。见流光之不息,怆警魂之屡迁。如过隙兮已矣,同奔电兮忽焉。
傥馀光之可照,庶寒灰之重然。
丞相英灵迥未消,绛帷灯火飒寒飙。
乾坤浩荡身难寄,道路间关梦且遥。
花外子规燕市月,水边精卫浙江潮。
祠堂亦有西湖树,不遣南枝向北朝。
文姬留此曲,千载一知音。
不解胡人语,空留楚客心。
声随边草动,意入陇云深。
何事长江上,萧萧出塞吟。
乘轺奉紫泥,泽国渺天涯。
九派春潮满,孤帆暮雨低。
草深莺断续,花落水东西。
更有高堂处,知君路不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