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杨柳丝丝雨。春在溟濛处。楼儿忒小不藏愁。几度和云飞去、觅归舟。
天怜客子乡关远。借与花消遣。海棠红近绿阑干。才卷朱帘却又、晚风寒。
垂下一丝丝杨柳,飘下一丝丝细雨。春天就在迷迷潆漾之处。我觉得梳妆楼太小了,藏不下我的许多忧愁。闲愁好几回同云飞去寻觅一只送我回乡的轻舟。
上天怜我客中游子故乡遥远,借一株海棠花给我消遣。海棠花淋雨后更红艳,好像有意靠近绿栏杆。可我刚刚卷起红帘子,偏偏又碰上晚来风寒。
词的上片首二句登临即景。杨柳如丝,细雨绵绵,霏霏雨幕中,柳丝轻拂。远处烟雨笼罩,呈现出一派迷蒙缥缈的景象。这二句,一近景一远景,一工笔细描,一简笔勾勒,词人运用了画家的艺术笔法,描摹出江南春雨特有的景致,犹如一幅秀雅的水墨图。“丝丝”这一叠词,看似平常,其实颇见巧妙:既逼真地再现了柳枝随风婆娑起舞的柔姿,也生动地描画了春雨连绵不断的形象.暗衬倚栏人愁绪的万缕千丝。由于词人把握准了柳丝、细雨的特征,写出了两者的天然神韵,因而,词的起句尽管重复出现了“丝丝”这一叠词,却并不使人觉得累赘。相反产生了特定的渲染效果,使词具有丰富的内涵。从音调上讲,这两个叠词协畅自然,念来琅琅上口,增强了词的艺术美感。“楼儿忒小不藏愁”,转入触景伤怀的心理表现。写愁尤难,因为是一种抽象的思绪情感,很难捉摸,所以,诗词中或有以水喻愁之多的,或有以舟载不动喻愁之重的。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李清照),皆运用生动的比喻使无法捉摸的愁情具体化、形象化,成为可感的物质。蒋捷此句则以“楼儿忒小”藏不下作喻,和以“水”、“舟”作喻有异曲同工之妙。句中的“藏”字,表现了词人对如许愁苦的隐忍、按捺。但以其愁太多,楼儿忒小,藏不胜藏,因而这“愁”便冲出小楼,“几度和云飞去觅归舟”了。“几度”一词,渲染了词人思归之情的执着与痴迷,感情色彩显得更浓重。然而,幻想毕竟不是现实,幻灭后只能更添忧愁。
词的下片“天怜客子乡关远,借与花消遣”是词人在急切盼归不成之后的心理活动。前句点明题旨,词人凭空拈来一个“天怜”,把客愁乡思表现得更加突出,意思更深了一层。但“天”怜则怜矣,却不能赐以归舟,而只能“借与花消遣”。“借”字用得不同凡响,客居他乡,花非我有,以花消愁,也只能“借”之而已。这两句,一“怜’’一“借”,自怜自悯,自我安慰,婉转含蓄地表达了他乡孑然之苦,以及思乡怀人、愁苦难消的复杂心理活动。“海棠”两句,承“花消遣”而来,化用韩偓“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诗意。这两句连轴而下,辗转多姿,曲尽其愁。海棠临槛(栏杆),红绿相映,而细雨中的海棠,颜色更非一般。唐郑谷咏海棠诗有“秾丽最宜新著雨”句,宋范纯仁海棠诗亦有“濯雨正疑宫锦烂”句。词人在这里写的也正是雨中海棠。从字面上看,词人本欲赏花遣愁,但映人眼帘的,偏又是竞相吐艳的红海棠。联想自己久滞客中,韶华渐老,思乡自怜之情,油然而起。显然,词中写海棠的真正用意,却是写愁。王夫之《姜斋诗话》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词人在这里正是以乐景写哀,用的正是这种增一倍的反衬手法。所以,貌似红绿满眼,实际上却暗含了苏轼海棠诗“雨中有泪亦凄惨”的句意。何况卷帘之际,迎面而来的又是那寒森森的晚风呢。显然,这是一个婉转含蓄、余意不尽的结句。
上片以描写景物为主,勾画出迷离氤氲的春景图。首句中叠字的运用,增加了词作的韵律美,渲染出柔美朦胧的春景,“丝丝”二字同时引出下文的抽象“愁绪”。“丝”的形态与愁绪贴合,赋予难状的心理状态以具体形态。下片开头便揭示了这首词词的主旨,词人在外漂泊,心情惆怅,思乡归家之心热切。“借”字点明这份“与花消遣”的好心情只是一时的,委婉地表达了词人客居他乡的孤苦。娇艳的海棠花与漆刷的绿栏杆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词人隐秘的深层忧伤借着强烈的视觉效应透露出来。
词人并不刻意雕琢词采,而是随性而发,自然天成。纤细精巧的语句慢慢串联出一首哀婉悲切的游子思乡佳作。“杨柳”、“丝雨”、“楼儿”、“海棠花”以及“绿栏杆”无不是自然界中柔美夺人眼球的景物。但在这首词中,这些景物构筑的意境却并不明丽,而隐含着词人深切的愁苦。
这首词的具体创作时间已不详。咸淳三年(公元1267年),元灭南宋。宋元之际的词人,经历了这一沧桑变故,其国破之痛、家亡之恨,都在他们的作品中表现出来。其中,蒋捷是颇有代表性的作家。蒋捷用词作来抒发黍离之悲、铜驼荆棘之感,表现悲欢离合的个人遭遇,其中《虞美人·梳楼》便是这一时期创作中的代表作。
庄子以绅笏为柴栅,班固以名声为缰锁。夫官位爵禄,人之所甚欲,彼岂恶之邪?盖将有感云尔。是以君子轻去就,随卷舒,富贵不可诱。故其气浩然,勇过乎贲、育,毁誉不以屑,其量恬然不见于喜愠。能及是者,达人之节而大方之家 !
希则茂才入官,三举进士不利,命乎数奇。时不见用,宜其夷然拂衣,师心自往,推否泰以消息,轻寄物之去来,渊乎其大雅之君子,而几类于昔贤者乎!
余自来上都,寓谒舍,穿履金门者,再见春矣。会天子方向儒学,招徕俊良,开贤科,命乡举,而四方之杰赍贡函诣公车者,十百千数。余虽后进晚出,而掎裳摩趺攘臂以游其间,交者固己多矣。晚方得君,倾盖道涂,一笑相乐,形忘乎外,心照乎内,虽濠粱之游不若是也。未几,君召试中台,以枉于有司,夺席见罢。缙绅议者咸伤冤之,君方澹乎冲襟,竟于使人不能窥也。后数日,赍装具舟,泛然东下。以余辱交者,索言以为赠。
夫恢识宇以见乎远,穷倚伏以至于命,此非可为浅见寡闻者道也。希则,达人尔,可一言之。昔公孙尝退归,乡人再推,射策遂第一;更生书数十上,每闻报罢,而终为汉名臣。以希则之资材而沉冥郁堙,岂非天将张之而固翕之邪?不然,何徘徊而若此也?夫良工晚成者器之大,后发先至者骥之良。异日垂光虹,濯发云汉,使诸儒后生企仰而不暇,此固希则褚囊中所畜尔,岂假予说言之哉?觞行酒半,坐者皆欲去,操觚率然,辞不逮意。同年景山、钦之、识之亦赋诗以为别,则祖离道旧之情备之矣,此不复云。
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
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
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
桐城姚鼐顿首,絜非先生足下:相知恨少,晚通先生。接其人,知为君子矣;读其文,非君子不能也。往与程鱼门、周书昌尝论古今才士,惟为古文者最少。苟为之,必杰士也,况为之专且善如先生乎!辱书引义谦而见推过当,非所敢任。鼐自幼迄衰,获侍贤人长者为师友,剽取见闻,加臆度为说,非真知文、能为文也,奚辱命之哉?盖虚怀乐取者,君子之心。而诵所得以正于君子,亦鄙陋之志也。
鼐闻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惟圣人之言,统二气之会而弗偏,然而《易》、《诗》、《书》、《论语》所载,亦间有可以刚柔分矣。值其时其人告语之,体各有宜也。自诸子而降,其为文无有弗偏者。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铁;其于人也,如凭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廖廓。其于人也,漻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有思,暖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观其文,讽其音,则为文者之性情形状,举以殊焉。
且夫阴阳刚柔,其本二端,造物者糅,而气有多寡进绌,则品次亿万,以至于不可穷,万物生焉。故曰:“一阴一阳之为道。”夫文之多变,亦若是也。糅而偏胜可也;偏胜之极,一有一绝无,与夫刚不足为刚,柔不足为柔者。皆不可以言文。今夫野人孺子闻乐,以为声歌弦管之会尔;苟善乐者闻之,则五音十二律,必有一当,接于耳而分矣。夫论文者,岂异于是乎?宋朝欧阳、曾间之文,其才皆偏于柔之美者也。欧公能取异己者之长而时济之,曾公能避所短而不犯。观先生之文,殆近于二公焉。抑人之学文,其功力所能至者,陈理义必明当;布置取、繁简廉肉不失法;吐辞雅驯,不芜而已。古今至此者,盖不数数得,然尚非文之至。文之至者,通乎神明,人力不及施也。先生以为然乎?
惠奇之文,刻本固当见与,抄本谨封还。然抄本不能胜刻者。诸体以书、疏、赠序为上,记事之文次之,论辨又次之。鼐亦窃识数语于其间,未必当也。《梅崖集》果有逾人处,恨不识其人。郎君令甥皆美才未易量,听所好,恣为之,勿拘其途可也。于所寄之,辄妄评说,勿罪!勿罪!秋暑惟体中安否?千万自爱。七月朔日。
重楼杰观屹相望,表里山河自一方。
小市张灯归意动,轻衫当户晚风长。
孤臣白首逢新政,游子青春见故乡。
富贵本非吾辈事,江湖安得便相忘。
不择南州尉,高堂有老亲。
楼台重蜃气,邑里杂鲛人。
海暗三山雨,花明五岭春。
此乡多宝玉,慎莫厌清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