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

宋代张元干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白话译文

我辈梦魂一直萦绕着未复的中原 。值此金秋在萧萧的风声之中,一方面号角之声连绵不断,似乎武备军容十分雄武,而一方面想起故都汴州,已是禾黍稀疏,一片荒凉。为何似昆仑天柱般的黄河中流之砥柱,竟然崩溃,以致浊流泛滥,使中原人民遭受痛苦,使九州之土全成沉陆?又因何使衣冠礼乐的文明乐土,变成狐兔盘踞横行的惨境!天高难问,人间又无知己,只得胡公您一人同在福州,而今又要送您别去,此情能向谁倾诉!

我与您在水畔饯别,征帆既去,但不忍离去,伫立到江边以致柳枝随风吹飘起,产生一丝凉气。直到银河斜转,只见天上的星儿一眨一眨地出现,云儿漂浮。此别之后,不知胡公流落之地,在何所,想像也感到困难,相距万里,想在一块儿共吐心事,如朋友、兄弟之故事,已经是不可能了!雁之南飞,不逾衡阳,而今新州距离衡阳几许?宾鸿不至,书信将凭谁寄付?我辈都是胸襟广阔,高瞻远瞩之人,我们告别时,看的是整个天下,关注的是古今大事,岂肯像小儿女那样只对彼此的恩恩怨怨关心?辞意俱尽,遂而引杯长叹,且听笙歌《金缕曲》。

词句注释

  1. 贺新郎:词牌名。
  2. 胡邦衡:即胡铨,字邦衡,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宋高宗时进士,为枢密院编修官,因反对与金议和,忤秦桧,一再被贬。待制:宋时官名。
  3. 神州:古称中国为“赤县神州”,此指中原地区。
  4. 画角:古管乐器。传自西羌。形如竹筒,本细末大,以竹木或皮革等制成,因表面有彩绘,故称。发声哀厉高亢,古时军中多用以警昏晓,振士气,肃军容。帝王出巡,亦用以报警戒严。
  5. 故宫:指汴京旧宫。离黍:亡国之悲。
  6. 底:何。如:底事,犹言何事。昆仑倾砥柱:传说昆仑山有天柱,天柱崩则天塌。九地黄流乱注:黄河中有砥柱,砥柱崩则黄水泛滥。此皆九州覆灭之灾也。
  7. 狐兔:语出范云《渡黄河》诗,“不睹行人迹,但见狐兔兴”,谓荒凉无人也。
  8. “天意”二句:暗指帝心难测。
  9. 南浦:本义为南面水边,后常用以称送别之地。《楚辞·九歌·河伯》有“送美人兮南浦”。王逸注曰“愿河伯送己南至江之涯”。江淹《别赋》有“送君南浦”。张铣注曰“南浦,送别之地”。
  10. 耿:通“炯”,光明。斜河:银河。
  11. “万里”句:胡铨远贬至广东,故云。
  12. 回首:回想。对床夜语:指朋友间长夜深谈,亲密相处。
  13. “雁不到”二句:胡铨贬所在新州(今广东新兴),雁飞不到,借指别后音信难通。谁与:寄给谁。
  14. 儿曹:儿辈。恩怨相尔汝:语出韩愈《听颖师弹琴》“妮妮儿女语,恩怨相尔汝”,谓儿女亲昵之语也。
  15. 大白:酒杯。
  16. 金缕:即《金缕曲》,又名《贺新郎》,即指此词。

作品赏析

“梦绕神州路”,词人说灵魂都离不开未复的中原。“怅秋风”三句,将南宋局势,缩摄于尺幅之中。以下便由此发出强烈的质问之声,绝似屈原《天问》之体格。

首问:“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须知狐兔者,既实指人民流离失所,村落空墟,只剥野兽乱窜,又虚指每当国家不幸陷于敌手之时,必然“狐兔”横行,古今无异。郑所南所谓“地走人形兽,春开鬼面花”,让国破家亡之人而视之,此情此景便会产生共鸣。下用杜少陵句“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言天高难问,人间又无知己,只得胡公者一人,同在福州,而今胡公又离然分别,悲可知矣!——上片一气写成,全为逼出“更南浦,送君去”两句,其苍劲有力,字字沉实,作掷地金石之响。

过片便预想别后情怀。词人送别胡铨之后,不忍离去,伫立至岸柳凉生,夜空星见。“耿斜河”三句,亦如孟襄阳、苏东坡,写“微云渡河汉”,写“疏星渡河汉”、“金波淡,玉绳低转”,情调很相似。而对于张元干,悲愤激昂之余,忽得此一二句,更显示出了深挚的感情。如以“闲笔”视之,即如知大嚼,而不晓细品,浅人难得深味。

下言写此别之后,不知胡公流落何地,欲似朋友般“对床夜语”,已不可得。语云雁之南飞,不逾衡阳,而新州相对衡阳又更往南,鸿雁更不可能到达,书信难以寄付。这里不但问天之意直连上片,而且痛别之情古今所罕。用此方法关心国家、社会,纵怀今古,沉思宇宙人生;所关切者绝非个人命运得失穷达,自不肯谈个人琐事。韩愈《听颖师弹琴》诗“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是此句的依据。此以豪迈之言借以打发心头之痛,作者用笔如夭矫之龙,不以陈言落套为比。

凡填《贺新郎》,上下片有两个仄起七字句,不得误以为与律句全同,“高难问”“怀今古”,难、今二字,皆须平声(与上三字连成四平声),方为协律。又两歇拍“送君去”“听金缕”,头一字必须去声,此为定格。然而明清以后,理解此者已少,合律者百无一二人。

创作背景

此词作于宋高宗绍兴十二年(1142年)秋,时作者寓居福州。北宋灭亡后,在宋室士大夫南渡这个时期,慷慨悲壮的忧国忧民的词人们,名篇叠出。张元干先有《贺新郎·曳杖危楼去》寄怀李纲,后有《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送别胡铨,皆悲愤痛苦。据宋王明清《挥尘后录》卷十所载,宋高宗绍兴八年(1138年)十一月,胡铨上书反对宋金和议,请斩秦桧等三人以谢天下,朝野震动。胡铨被谪监广州盐仓,改福州签判,绍兴十二年(1142年),再谪编管新州(今广东新兴),时张元干作此词送行,并因此得罪下狱。

名家点评

  • 纪昀:慷慨悲凉,数百年后,尚想其抑塞磊落之气。(《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 曾噩:绍兴议和,今端明胡公铨上书,请剑欲斩议者,得罪权臣,窜谪岭南。平生亲党避嫌畏祸,唯恐去之不速,公作长短句送之,微而显,哀而不伤,深得三百篇讽刺之意。非若后世靡丽之词,狎邪之语。(《芦川词序》)
  • 陈廷焯:此类皆慷慨激烈,发欲上指。词境虽不高,然足以使懦夫有立志。(《白雨斋词话》)
  • 张德瀛:张仲宗《贺新郎》:“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皆所谓拨地倚天,句句欲活者。(《词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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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闻周公之为辅相,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发。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风俗皆已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皆已备至,而周公以圣人之才,凭叔父之亲,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其所求进见之士,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岂复有所计议、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思虑有所未及,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无叔父之亲,则将不暇食与沐矣,岂特吐哺握发为勤而止哉?维其如是,故于今颂成王之德,而称周公之功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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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则谓之《易》;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则谓之《书》;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焉,则谓之《诗》;以言其条理节文之着焉,则谓之《礼》;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则谓之《乐》;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辨焉,则谓之《春秋》。是阴阳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辨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夫是之谓六经。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

是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君子之于六经也,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所以尊《书》也;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所以尊《诗》也;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着焉。所以尊《礼》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所以尊《乐》也;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辨焉,所以尊《春秋》也。

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忧后世而述六经也,犹之富家者之父祖,虑其产业库藏之积,其子孙者或至于遗忘散失,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穷之患。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种种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记籍者,特名状数目而已。而世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是犹富家之子孙,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日遗忘散失,至于窭人丐夫,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何以异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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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描述:

张元干(1091年-约1161年),字仲宗,号芦川居士、真隐山人,晚年自称芦川老隐,芦川永福(今福建永泰嵩口镇月洲村人)人。南宋词人。张元干初为太学上舍生。金兵围汴,秦桧当国时,入李纲麾下,坚决抗金,力谏死守。曾赋《贺新郎》词赠李纲,后秦桧闻此事,以其事追赴大理寺除名削籍。张元干尔后漫游江浙等地,客死他乡,卒年约七十岁。

张元干与张孝祥并称南宋初期的“词坛双壁”。其是北宋末年至南宋初年的一位承前启后的重要词人,其词作继承了苏轼开创的豪放派的词风,所写内容与现实斗争相结合,开拓了词的境界,赋予词以新的生命,开启了南宋词人的创作道路,其词的题材和风格,对后来的辛弃疾词派产生了重要影响。著有《芦川归来集》《芦川词》,计一百八十余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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