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场阅历莽无涯,心史纵横自一家。
秋气不惊堂内燕,夕阳还恋路旁鸦。
东邻嫠老难为妾,古木根深不似花。
何日冥鸿踪迹遂,美人经卷葬年华。
多次经历科考以后,便发觉它是深不可测的。科举场中士子们任意发挥,自成一家之学。
隐藏在堂屋内的燕子完全感受不到秋天的气息,路旁的那些乌鸦依然留恋着没落的夕阳。
美人已经成了老寡妇,怎能再做人家的姬妾?古木年久根深,再也不像盛年那样繁茂了。
哪一天能够像天上的飞鸿,离开这个名利之场,剩下美人和经卷,从此结束自己的一生。
这是一首唱和之作,写在作者又一次科场失意之时。国事家事交感并集,一边是日见衰颓的国运,另一边是醉生梦死的统治者。而许许多多有志的饱学之士虽心系国家,却身遭冷落,一股愤懑之情溢于言表。
“名场阅历莽无涯,心史纵横自一家”,回顾亲身经历的两次科举考试的失败,诗人禁不住发出一声浩叹,这浩叹正如晏殊所谓“劝君看取利名场,今古梦茫茫”(《喜迁莺·花不尽》)的怅惘失望。但是,他并没有因失败而一并失去自信。他相信自己的学问、见识都是独步一时、自成一家的。而也许正因为是“自一家”,他才屡次落第。“莽无涯”三字把时间延伸到遥远的未来,含有无限的感慨,沉痛低徊;“纵横”则又把时间向历史深处推溯再向未来延伸,同时又把现在的一段拓宽,大有纵观古往今来、横视天下当代的气概,充满自信,深沉坚定。这两句一果一因,一叹一转,已经蕴含了全诗的大意。
“秋气不惊堂内燕,夕阳还恋路旁鸦”二句是全诗的警句,表面是描写此时此地所见的景与物:秋天来了,堂内的燕子还安卧不动;暮色苍茫,路旁的乌鸦依然痴恋夕阳而不归巢。实际上,只要稍微联系一下当时的社会背景,就不难发现这两句诗所隐含的深层意义,那时的清王朝正是处在这样―种秋风衰飒、暮色浓重的局势中,眼看着就有被吞没被覆亡的危险,诗人一路上或许就有许多这样的见闻。而全国上下仍像堂内燕、路旁鸦一样,还沉浸在自我陶醉之中。燕子是候鸟,秋冬之际必须南迁,否则,北方的冬天将冻结它的生命;乌鸦也得在天黑之前归巢,否则将遭遇“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曹操《短歌行二首·其一》)的难堪。而诗人笔下的燕和鸦,居然感受不到秋风、暮气的侵袭,感受不到冬天黑暗死亡覆没的气息,由此引发了诗人的哀叹、焦虑。“夕阳”“暮鸦”意象常见于古诗词中,确有实写景物之义,但这里的“夕阳”应该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乐游原》)一类,与“秋气”一起,成为王朝渐趋衰落的象征。这是诗人的深忧,也是他作为政治家的敏锐,先觉者的悲哀,“自一家”的具体表现。
“东邻嫠老难为妾,古木根深不似花”,这两句意思比较晦涩、模糊,大意是说:天生丽质而不愿以姿容媚俗的绝色女子,是得不到人的宠爱的;根底深厚而不能绽开鲜花笑脸迎人的参天古木,也不会得到众眼的赏睐。“东邻”“嫠老”似合用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天下之佳人……莫若臣东家之子”及《左传·昭公二十四年》中“嫠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等典故,却又难以指实。这样就导致对诗句的理解产生一定的分歧。“东邻嫠老”“古木根深”作感慨解可,作自负解也可;“难为妾”“不似花”作伤心语可,作矜持语也可;就主体言,作诗人的自道看可,作为对方设看也可。联系全诗及其创作背景,应该说,这些理解都是可以成立的,而只有同时并存才是较为合理的解释。诗人才华出众,思想敏锐,“常为大国忧”,但因为不愿趋时媚俗,得不到世人的理解和赏识,一再落第。现在面对周仪暐这个理解他的人,其内心活动的复杂是可以想见的,自伤自负、自怜怜人,种种情感交结一起,难分先后主次。这两句照应开头两句,是全诗所有情结的绾合。
“何日冥鸿踪迹遂,美人经卷葬年华”是说诗人想望着有朝一日像飞鸿那样高翔远翥,退出名利场的追逐,伴着美人和佛经,度过自己的一生。“何日”是一种期盼的口吻,而“葬”则语含酸痛。冥鸿遂迹,美人经卷,似带着一定的哲理和玄义,予人某种启迪,但同样扑朔迷离,难以指实。这两句自是愤激话。其实,由唐至清一千余年有关科举的诗中,最不能当真的就是落第诗的结尾两句。不管它是怎样的激昂慷慨,还是怎样的意志消沉,都只是一时冲动。拿龚自珍来说,虽然从这一年开始他“收狂向禅”,但并未真的一生礼佛成为高僧,况美人与经卷也是难以同时捧置在手的。这一次失败后他又多次赴举,直至一第,也并未真的“鸿飞冥冥”成为世外高人。这是他的矛盾和不幸,也是时代的悲剧。在“秋气”“夕阳”中,他空有救时扶世而“自一家”的心与才,却没有施展怀抱的时与世。他预感到“堂内燕”“路旁鸦”的危险,却只能希望像“冥鸿”那样独自离开,这也正是那个时代“先觉者”的写照。
嘉庆二十五年庚辰(1820年)三月,龚自珍第二次参加恩科会试,再次失利。此时他已经二十九岁,人近中年,第二次落第对他是很大的打击。落榜后,龚自珍和友人周仪暐一同离京南下。时值秋天,二人途经富庄驿,相与题诗于驿壁,此诗为龚自珍的和诗。
19世纪初期的中国已是危机四伏,内有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外有列强环伺虎视眈眈,几千年的封建帝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可是,统治者却自以为安稳得很,朝廷上花天酒地,歌舞升平,官僚们也多做着皇基巩固、泱泱大国的美梦。只有少数头脑清醒、目光远大的人,才能够感受到“秋风”“暮气”,指出所谓“盛世”的实质乃是“衰世”。龚自珍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较早地洞察到了“暮世”的实质,因而在诗中充满了对国事时势的忧郁。
花落柴门掩夕晖,昏鸦数点傍林飞。
吟余小立阑干外,遥见樵渔一路归。
滁州之西南,泉水之涯,欧阳公作州之二年,构亭曰“丰乐”,自为记,以见其名义。既又直丰乐之东几百步,得山之高,构亭曰“醒心”,使巩记之。
凡公与州之宾客者游焉,则必即丰乐以饮。或醉且劳矣,则必即醒心而望,以见夫群山之相环,云烟之相滋,旷野之无穷,草树众而泉石嘉,使目新乎其所睹,耳新乎其所闻,则其心洒然而醒,更欲久而忘归也。故即其所以然而为名,取韩子退之《北湖》之诗云。噫!其可谓善取乐于山泉之间,而名之以见其实,又善者矣。
虽然,公之乐,吾能言之。吾君优游而无为于上,吾民给足而无憾于下。天下之学者,皆为材且良;夷狄鸟兽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公乐也。一山之隅,一泉之旁,岂公乐哉?乃公所寄意于此也。
若公之贤,韩子殁数百年而始有之。今同游之宾客,尚未知公之难遇也。后百千年,有慕公之为人而览公之迹,思欲见之,有不可及之叹,然后知公之难遇也。则凡同游于此者,其可不喜且幸欤!而巩也,又得以文词托名于公文之次,其又不喜且幸欤!
庆历七年八月十五日记。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家随兵尽屋空存,税额宁容减一分。
衣食旋营犹可过,赋输长急不堪闻。
蚕无夏织桑充寨,田废春耕犊劳军。
如此数州谁会得,杀民将尽更邀勋。
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蛳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闻麻桥人庞安常善医而聋。遂往求疗。安时虽聋,而颖悟绝人。以纸画字,书不数字,辄深了人意。余戏之曰:“余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
疾愈,与之同游清泉寺。寺在蕲水郭门外二里许,有王逸少洗笔泉,水极甘,下临兰溪,溪水西流。余作歌云:“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是日,剧饮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