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许廷慎书

明代方孝孺

往在京师,士人从濠上来者,多能诵足下歌诗,固已窥见胸中之一二。去在临海,遇林左民、张廷壁二子,问足下言行滋详。

二子自负为奇才,至说足下,辄弛然自愧,以为莫及也,然后益信所窥之不妄。近在王修德所,得所录文章数篇及手书,深欲读之,会仆家难作,未果寓目,辄引去。重入京师,道途所行千余里,恒往来于怀。及到此,获于友人家,览数行而大惊喜,命意持论,卓卓不苟,非流俗人所敢望也。何足下取于天之厚至是耶?斯文世以为细事,然最似为天所靳惜 。其赋于人也,铢施两较,不肯多与。得之稍多者,便若为所记忆,时时迫蹙督责,不使有斯须佚乐意。此理绝不可晓,岂其可重者果在此耶?不然,何独忌此而悦彼耶?如仆自揣,百无所有,以粗识数字,大为所困。当危忧兢悚时,自誓欲以所能归诸造物,甘为庸人而不可得。足下幸安适无所苦,而骎骎焉欲抉发奇秘,以与造化争也。然其取忌亦太甚矣,得微亦蹈其所忌乎?仆虽为斯文喜,然窃以为非计之得也。虽然,君子顾于道如何耳,宁论利害哉?自古奇人伟士,不屈折于忧患,则不足以成其学。载籍所该,太半皆不得意者之辞也,然后世卒光明崇大,又安知忌之于一时者,非所以为无穷之幸,而悦于俄顷者,非甚弃之耶。此可为足下道。聊以发笑,且自解耳!

左民多称王微仲之贤,恨无由见之。适见其弟晃仲,亦雅士,当是吾辈之秀,大不凡也。仆侍祖母故来此,其详有所难言。

白话译文

以前我在京城的时候,从濠州来的士子们,多能背诵您的诗作,我已经从中窥见您才华的一二。后来我去到临海,遇到了林左民和张廷壁这两位朋友,他们向我详细讲述了您的言行举止。

这两位朋友自认为才华出众,但一说到您,就立刻显得自愧不如,认为自己的才华远不及您。这让我更加确信,我之前对您的了解并非虚妄。最近,在王修德那里,我得到了您几篇文章的手稿和亲笔书信,很想仔细阅读,但恰好碰上我家中突发变故,没能如愿以偿,就匆匆离开了。等我再次回到京城,这一路上千里迢迢,您的诗文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等我到了这里,终于在一位朋友家中找到了您的作品,只读了几行就大感惊喜。您的文章立意高远,论述严谨,绝非一般俗人所能企及。您怎么就这么得天独厚,拥有如此才华呢?世人往往把文学看作是小事,但实际上,它似乎是最被上天吝啬给予的东西。上天在赋予人文学才华时,总是斤斤计较,不肯多给。那些稍微得到多一些的人,就好像被上天时刻盯着,不断催促和责备,不让他们有片刻的轻松和快乐。这个道理真是让人无法理解,难道真正值得重视的东西真的就在这里吗?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偏偏要忌讳文学而喜欢其他东西呢?就我自己来说,我觉得自己一无所长,只是因为稍微懂点文字,就被文学深深困扰。在危急忧惧的时候,我甚至发誓要把自己的文学才能还给造物主,甘愿做一个平庸的人,但这也无法实现。而您却生活得安逸舒适,没有烦恼,还孜孜不倦地想要挖掘出文学的奥秘,与造物主争胜。不过,您也因此招来了太多的忌讳,莫非您也踏入了这些忌讳之中?我虽然为您的文学才华感到高兴,但私下里认为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然而,君子只关心是否符合道义,哪里会计较利害关系呢?自古以来,那些奇才伟士,如果没有在忧患中经历挫折,就不足以成就他们的学问。历史上记载的大多都是失意之人的言辞,但他们后世却终究光明崇大。所以,谁又能知道一时的忌讳,不是无穷幸福的开端呢?而那些一时的快乐,又岂不是最终被深深抛弃的东西呢?这些道理我可以跟您说一说,就当是博您一笑,同时也自我宽慰一下吧!

林左民多次称赞王微仲的贤能,我很遗憾没有机会见到他。不过,我最近见到了他的弟弟晃仲,也是个高雅之士,想必是我们这一辈中的佼佼者,非常不凡。我因为侍奉祖母的缘故来到这里,其中的详情难以细说。

词句注释

  1. 京师:指明代初年的都城南京。
  2. 濠:水名,在今安徽凤阳县境内。
  3. 临海:今浙江临海市。
  4. 家难作:指作者父亲方克勤被冤杀事。方克勤,字去矜。《明史》入《循吏传》。曾任济宁知府,有政绩。后被属吏诬陷,贬谪到江浦,被冤死。
  5. 《岁寒事记》:许伯旅的作品。
  6. 靳惜:吝惜。
  7. 铢旋两较:犹言斤斤计较。铢:重量单位,二十四铢为一两。
  8. 兢悚:戒慎恐惧的样子。
  9. 骎骎(qīn):急迫的样子。抉发:发掘。
  10. 载籍所该:书籍中所记载的。该:备。

作品赏析

这篇文章选自《逊志斋集》卷十一,许廷慎,名伯旅,黄岩(今属浙江)人。明初曾官刑科给事中。工诗文,著有《介石集》。这是一封朋友间相互慰问的信。两人都善诗或文,都遭到当时的人的忌恨。虽然如此,仍然不屈不挠,只要合于道,“宁论利害哉!”同时以“自古奇人伟士,不屈折于忧患,则不足以成其学”来勉励友人。信娓娓而谈,真切坦诚,其愤激不平之心,寓于婉转醇厚的文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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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君谓毅曰:“此钱塘也。”毅起,趋拜之。钱塘亦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飨德怀恩,词不悉心。”毅撝退辞谢,俯仰唯唯。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发灵虚,巳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谴责,因而获免。然而刚肠激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愧惕惭惧,不知所失。”因退而再拜。君曰:“所杀几何?”曰:“六十万。”“伤稼乎?”曰:“八百里。”无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君怃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辞焉?从此以去,勿复如是。”钱塘君复再拜。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会友戚,张广乐,具以醪醴,罗以甘洁。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旌釒坒杰气,顾骤悍栗。座客视之,毛发皆竖。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乐》。”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客听下,不觉泪下。二舞既毕,龙君大悦。锡以纨绮,颁于舞人,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荷真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齐言惭愧兮何时忘!”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重兮无时无。”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毅踧踖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伤美人兮,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欲将辞去兮悲绸缪。”歌罢,皆呼万岁。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毅辞谢而受。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重叠焕赫,须臾埋没前后。毅笑语四顾,愧谢不暇。洎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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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毅辞归。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别。”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情,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宴罢,辞别,满宫凄然。赠遗珍宝,怪不可述。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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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艳逸丰厚,则又过之。因与话昔事。妻谓毅曰:“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经岁余,有一子。毅益重之。既产,逾月,乃秾饰换服,召毅于帘室之间,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毅曰:“夙为姻好,何以为忆?”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泾川之冤,君使得白。衔君之恩,誓心求报。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遂至睽违。天各一方,不能相问。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遂闭户剪发,以明无意。虽为君子弃绝,分见无期。而当初之心,死不自替。他日父母怜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因呜咽,泣涕交下。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未知君意如何?愁惧兼心,不能自解。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无相避。’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季父请于君,君固不许。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话之。”毅曰:“似有命者。仆始见君子,长泾之隅,枉抑憔悴,诚有不平之志。然自约其心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以言‘慎无相避’者,偶然耳,岂有意哉。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一不可也。某素以操真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然而将别之日。见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则吾始心未为惑矣。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固当知报耳。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水陆无往不适。君不以为妄也。”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乃相与觐洞庭。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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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人,裸也,移信鳞虫。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愚义之,为斯文。”

公莫舞歌

唐代 • 李贺

公莫舞歌者,咏项伯翼蔽刘沛公也。会中壮士,灼灼于人,故无复书;且南北乐府率有歌引。贺陋诸家,今重作公莫舞歌云。

方花古础排九楹,刺豹淋血盛银罂。

华筵鼓吹无桐竹,长刀直立割鸣筝。

横楣粗锦生红纬,日炙锦嫣王未醉。

腰下三看宝玦光,项庄掉鞘栏前起。

材官小尘公莫舞,座上真人赤龙子。

芒砀云端抱天回,咸阳王气清如水。

铁枢铁楗重束关,大旗五丈撞双环。

汉王今日须秦印,绝膑刳肠臣不论。

方孝孺
简介描述:

方孝孺(1357年—1402年7月25日),字希直,又字希古,号逊志,因其故里旧属缑城里,故称“缑城先生”;又因在汉中府任教授时,蜀献王赐名其读书处为“正学”,亦称“正学先生”,浙江宁海人。明朝官员、学者、文学家、思想家。

自幼聪明好学,长大后拜名儒宋濂为师,深受器重。1398年,明惠宗朱允炆即位后,遵先皇遗训,召方孝孺入京委以重任,先后让其出任翰林侍讲及翰林学士。次年,值文渊阁,尊以师礼。皇帝读书每遇到疑难问题,均宣其御前讲解;凡有国家大事,也命其坐前批答。此时宫中纂修《太祖实录》及《类要》,由方孝孺任副总裁。其后又调任文学博士,奉命与董伦、高逊志等主持京考。燕王朱棣誓师“靖难”,挥军南下京师。皇帝派兵北伐,当时讨伐燕王的诏书檄文多出自方孝孺之手。建文四年(1402年)五月,燕王攻占南京,文武百官见风转舵者居多,唯独方孝孺拒不投降,被下狱后凌迟处死,时年四十六。

方孝孺的政论文、史论文、经典释文、散文和诗文皆为最佳。其著述绝大部分收录在《逊志斋集》中。据《明史》记载:“方孝孺,工文章,醇深雄迈。每一篇出,海内争相传诵。”《四库全书总目》评其文章谓:“纵横豪放,颇出入东坡、龙川之间。”撰有《大易枝辞》《周礼考次》等,还有许多著名文学作品,如《蚊对》《指喻》等,每篇都各具特色。因方孝孺殉节后其书被禁,故所流传下来很少,后在海宁一藏家处发现部分遗著,被刊成《重刻成化本逊志斋集》,共四十卷,流传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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