窳轩之南有小庭,广三寻,袤寻有六尺,缭以周垣,属于檐端,拓窗而面之。主人无事,日蹒跚乎其间。即又恶乎草之滋蔓也,谋辟而时蓻焉。或曰:“松桂杉梧,可资以荫也,是宜木。”主人曰:“吾年老,弗能待。”或曰:“梅杏橘橙,可行而列也,是宜果。”主人曰:“吾地狭,弗能容。有道焉,去其芜蔓者而植其芬馨者,亦幽人韵士之所流连也。”乃命畦丁锄荒秽,就邻圃乞草花。山僧野老,助其好事,往往旁求远致焉。
主人乐之,犹农夫之务穑而获嘉种也。盖一年而盆盎列,二年而卉族繁。迄今三年,萌抽于粟粒,荄发于陈根,芊芊芚芚,纷敷盈庭,两叶以上,悉能辨类而举其名矣。当春之分,夏之半,雨润土膏,乘时以观化,见夫甲者坼,芒者擢,吾之生机与之俱动也。已而含芬菲,饱风露,吾之呼吸与之相通也。为之相其稀穊,时其燥湿,除厥蠹而根是培,直者遂之,弱者扶之;蚤芳者吾披之,晚秀者吾俟之。洎乎风凄霜陨,茎萎而实坚,则谨视其候敛藏,以待来岁焉。吾之精神,无一不与之相入也。而且一薰一莸,别臭味也;为穉为壮,验枯菀也;或寒或暴,纪阴晴也;朝斯夕斯,阅春秋也;优哉游哉,聊以卒岁也。
客徒知嘉树之荫吾身,而不知小草知悦吾魂也;徒知甘果之可吾口,而不知繁卉之饫吾目也。彼南阳之垶漆,平泉之花木,积诸岁月,诒厥子孙,洵非吾力之所逮,抑岂吾情之所适哉!
在窳轩的南边有个小院子,宽大约二十四尺,长约六尺,四周围着围墙,墙头连着屋檐,打开窗户就能看到院子里的景色。主人闲来无事,就喜欢在院子里慢慢踱步。不过,他嫌院子里杂草丛生,就想着清理一下,再种点东西。有人建议说:“种些松树、桂树、杉树、梧桐吧,这些树能遮阴,适合种在这里。”主人摇摇头说:“我年纪大了,等不了它们慢慢长大。”又有人提议:“种些梅子、杏子、橘子、橙子也不错,可以边走边摘果子,多方便。”主人又摆摆手:“我这地方小,种不了那么多果树。我有个主意,我们把杂草除掉,种上些有香味的花草。这样一来,不仅环境清幽,还能吸引那些喜欢风雅的人前来观赏。”于是,他吩咐园丁清理院子,还向邻居的园子里讨了些花草来种。有些山僧和乡野老人得知此事,也纷纷帮忙,从四面八方找来好看的花草。
主人非常喜欢这个院子,就像农夫精心耕作期待好收成一样。第一年,花盆就摆满了,第二年,花草就长得很茂盛了。到现在第三年,小苗从米粒大的种子里长出来,老根也发了新芽,院子里花草茂盛,郁郁葱葱,只要有两片叶子的花草,他都能叫出它们的名字。每当春天过半、夏天刚到的时候,雨水滋润着土地,就趁着好时节欣赏花草生长。我(前文的“主人”实为作者自指)看到种子裂开、嫩芽破土而出,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花草吸收着芬芳和雨露,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与它们相连。我还细心照料这些花草,看它们长得稀疏还是茂密,注意土壤的干湿,除掉害虫并培好根部。直立的让它们自然生长,柔弱的给予扶持;早开的花亲自采摘,晚开的花耐心等待。等到秋风起、寒霜降,花草的茎叶枯萎而果实饱满时,我就小心地收藏起来,准备来年再种。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这些花草上。而且,通过这些花草,还能分辨出不同的气味,看出花草是稚嫩还是成熟,感知天气是寒冷还是暴热,记录下阴晴变化,就这样年复一年,我悠闲地度过岁月。
客人只知道大树能为我遮荫,却不知小草更能愉悦我的心灵;只知道甜美的果实能满足我的口腹之欲,却不知道繁茂的花卉能让我的眼睛大饱眼福。他们谈论南阳的肥沃土地和平泉的奇花异木,那都是经过长时间积累,留给子孙后代的财富,这确实不是我所能达到的,也不是我内心真正向往的啊!
《种草花说》是清代文学家查慎行晚年辞官归乡期间创作的散文,收录于《敬业堂文集》。文章以庭院种草花为切入点,记叙除草、选种至护花的劳作过程,借草木枯荣的自然规律观照生命哲思,将培土理秽的农事活动隐喻为修身养性的精神实践。
作者通过婉拒种植名贵花木的情节,传递摒弃功利、安于朴素的价值取向。文中以平实细腻的笔触串联四季时序,在琐碎劳作中展现物我相融的闲适境界,体现其晚期散文返璞归真的艺术特色。
木棉花映丛祠小,越禽声里春光晓。铜鼓与蛮歌,南人祈赛多。
客帆风正急,茜袖偎墙立。极浦几回头,烟波无限愁。
杏花书屋,余友周孺允所构读书之室也。孺允自言其先大夫玉岩公为御史,谪沅、湘时,尝梦居一室,室旁杏花烂漫,诸子读书其间,声琅然出户外。嘉靖初,起官陟宪使,乃从故居迁县之东门,今所居宅是也。公指其后隙地谓允曰:“他日当建一室,名之为杏花书屋,以志吾梦云。”
公后迁南京刑部右侍郎,不及归而没于金陵。孺允兄弟数见侵侮,不免有风雨飘摇之患。如是数年,始获安居。至嘉靖二十年,孺允葺公所居堂,因于园中构屋五楹,贮书万卷,以公所命名,揭之楣间,周环艺以花果竹木。方春时,杏花粲发,恍如公昔年梦中矣。而回思洞庭木叶、芳洲杜若之间,可谓觉之所见者妄而梦之所为者实矣。登其室,思其人,能不慨然矣乎!
昔唐人重进士科,士方登第时,则长安杏花盛开,故杏园之宴,以为盛事。今世试进士,亦当杏花时,而士之得第,多以梦见此花为前兆。此世俗不忘于荣名者为然。公以言事忤天子,间关岭海十馀年,所谓铁石心肠,于富贵之念灰灭尽矣;乃复以科名望其子孙。盖古昔君子,爱其国家,不独尽瘁其躬而已;至于其后,犹冀其世世享德而宣力于无穷也。夫公之所以为心者如此。
今去公之殁,曾几何时,向之所与同进者,一时富贵翕赫,其后有不知所在者。孺允兄弟虽蠖屈于时,而人方望其大用:而诸孙皆秀发,可以知《诗》《书》之泽也。《诗》曰:“自今以始,岁其有,君子有谷,贻孙子。于胥乐兮!”吾于周氏见之矣!
峨眉高出西极天,罗浮直与南溟连。
名公绎思挥彩笔,驱山走海置眼前。
满堂空翠如可扫,赤城霞气苍梧烟。
洞庭潇湘意渺绵,三江七泽情洄沿。
惊涛汹涌向何处,孤舟一去迷归年。
征帆不动亦不旋,飘如随风落天边。
心摇目断兴难尽,几时可到三山巅。
西峰峥嵘喷流泉,横石蹙水波潺湲。
东崖合沓蔽轻雾,深林杂树空芊绵。
此中冥昧失昼夜,隐几寂听无鸣蝉。
长松之下列羽客,对坐不语南昌仙。
南昌仙人赵夫子,妙年历落青云士。
讼庭无事罗众宾,杳然如在丹青里。
五色粉图安足珍,真仙可以全吾身。
若待功成拂衣去,武陵桃花笑杀人。
魏明帝青龙元年八月,诏宫官牵车西取汉孝武捧露盘仙人,欲立致前殿。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唐诸王孙李长吉遂作《金铜仙人辞汉歌》。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我昔南行舟击汴,逆风三日沙吹面。
舟人共劝祷灵塔,香火未收旗脚转。
回头顷刻失长桥,却到龟山未朝饭。
至人无心何厚薄,我自怀私欣所便。
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
若使人人祷辄遂,告物应须日千变。
我今身世两悠悠,去无所逐来无恋。
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
退之旧云三百尺,澄观所营今已换。
不嫌俗士污丹梯,一看云山绕淮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