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老来曾识渊明

宋代辛弃疾

老来曾识渊明,梦中一见参差是。觉来幽恨,停觞不御,欲歌还止。白发西风,折腰五斗,不应堪此。问北窗高卧,东篱自醉,应别有,归来意。

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生气。吾侪心事,古今长在,高山流水。富贵他年,直饶未免,也应无味。甚东山何事,当时也道,为苍生起。

白话译文

到老才认识了陶渊明,梦中见到的仿佛是他的身影。一觉醒来觉得满腔幽恨,放下酒杯,想唱支歌,开口又停。我佩服你白发归隐面对西风,不堪忍受五斗米折腰宁愿归耕。夏天在北窗前高卧乘凉,秋天在东篱旁自醉自醒。你的归隐又更深的意义含在其中,绝不仅只是逸致闲情。

我深信这位先哲并未死去,到今天仍是一身正气,凛然如生。我们虽然相隔古今却心事相同,志在高山流水有知音。即使今后我难免出来做官,但荣华富贵已无味可品。为什么隐居东山的谢安又要出仕?人们都说这是为了世上苍生。

词句注释

  1. 水龙吟:词牌名。双调一百零二字,上片十一句四仄韵,下片十一句五仄韵。
  2. 渊明:即东晋诗人陶渊明。
  3. 参(cēn)差(cī):好像,仿佛。
  4. 觉来:醒来。
  5. 停觞(shāng)不御:停杯不饮。御,用,进,此处引申为饮。
  6. 折腰五斗:陶渊明曾说:“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五斗,五斗米,指微薄的俸禄。
  7. 堪:忍受。
  8. 北窗高卧:陶渊明《与子俨等疏》:“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
  9. 东篱:陶渊明组诗《饮酒二十首》其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10. “须信”二句:言陶渊明精神不死,至今仍有凛然生气。《世说新语·品藻》载庾道季语:“廉颇、蔺相如虽千载上死人,凛凛恒如有生气。”凛然,严肃,令人生畏的样子。
  11. 吾侪(chái):我辈,我们。
  12. 高山流水:喻知音。此处也指隐居生活。
  13. “富贵”三句:即使他年富贵,也应无味。《世说新语·排调》载,有人戏问谢安,大丈夫不当富贵吗,谢安捉鼻曰:“但恐不免耳。” 直饶,即使。
  14. 甚:是。东山:指东晋大臣谢安,曾隐居东山。何事:为什么。
  15. 苍生:黎民百姓。

作品赏析

辛弃疾的词以激越豪放而著称,但是在这首《水龙吟》中,他却引归耕隐居的陶渊明为“知己”,所反映出来的思想有点消极。

此词上片开篇就说:“老来曾识渊明,梦中一见参差是。”句法有点特别。陶渊明与辛弃疾,本来志趣不同,性格各异,而辛弃疾却说他们已有了神交,并在梦中见过面了。这对一般读者来说,不能不感到突兀、惊诧,从而也就有可能构成一个强烈的印象,耐人寻味。“老来”二字是特指,说明作者驱驰战马、奔波疆场或是筹划抗金、收复故土的年轻时代,与脱离尘嚣、回归自然的陶渊明大概是无缘的,而只有在他受到压抑与排斥、壮志难酬的老年时代,才有机会“相识渊明”,而且这个陶渊明竟与他原来想象中的模样那么近似。这个开头,虽然可能会造成突兀而令人惊诧的效果,但作者并没有故作惊人之笔,而是轻描淡写,以平静的语气叙述,把深沉的感情隐匿在叙述文字的背后。接着“觉来幽恨,停觞不御,欲歌还止”三句,直接抒写作者心中的沉痛心情。心头是“幽恨”,而且是那样地强烈和沉重,竟使得作者酒也不饮,歌也不唱。至于“恨”什么,作者 在“白发”三句中作了解释说明:一个白发老翁怎能在西风萧瑟中为五斗米折腰。对为什么“恨”的问题,作者只是摆了出来,而不作答复:陶渊明的“北窗高卧,东篱自醉”的隐居生活,应该别有原因,不单是不为五斗米而折腰。

词的下片紧随前文的问题,并作了更深入的回答:悔恨东山再起。先讲陶渊明的精神、人格和事业都是永在的,而且仍凛然有生气,和现实是相通的。“到如今凛然生气”一句,暗用《世说新语·品藻》“廉颇、蔺相如虽千载上死人,懔懔恒如有生气”的语言以赞美陶渊明。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作者紧跟着又用了“高山流水”的典故,来说明他同陶渊明之间的灵犀想吐、心心相印,是千古知音。这知音就在于对“富贵他年”所持的态度。据《世说新语·排调》记载:“谢安在东山居布衣时,兄弟已有富贵者,翕集家门,倾动人物。刘夫人戏谓安曰:‘大丈夫不当如此乎?’谢乃捉鼻曰:‘但恐不免耳。’”说明即使他年不免于富贵显达,也是没有意思的。结语“甚东山何事”三句用的仍然是谢安的事,《世说新语》又记载:“谢公在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后出为桓宣武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灵时为中丞,亦往相祖。先时多少饮酒,因倚如醉,戏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亦苍生将如卿何?’谢笑而不答。”很显然,从作者到陶渊明,又从陶渊明到谢安,用一根遭际、情怀、感慨的链条完全串在一起。他们或富贵显达,或归田隐居,或空怀壮志,虽处境各不相同,但其实都一样没有什么意义,也就没有留恋的必要。这是英雄的悲叹。

应该说,这是一曲悲歌,是一位曾经有过崇高的理想、执着的追求、艰苦的奋斗而又遭致彻底失败、破灭经历的志士才能唱出的悲歌,是一曲大英雄的悲歌。在这里,不但“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马作的卢飞快,号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等所表现的壮志凌云、激越慷慨的感情已经丧失了,甚至连“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的信心,和“醉里重揩西望眼,唯有孤鸿明灭。万事重教,浮云来去,枉了冲冠发”(《念奴娇·用东坡赤壁韵》)的失望,以及“雕弓挂壁无用,照影落清杯”(《水调歌头·寄我五云字》)的感慨,也全部销磨尽了,剩下来的,便只是这冷得彻骨的对过去一切都是应该追悔而不想追悔的幽恨悲歌。作者把一切都看得同时也写得如此闲淡无谓,如此不用一顾,这绝不是作者的本意,而是作者对现实政治的失望与哀叹,是时代的悲剧。

创作背景

这首词的创作时间,尚无确凿的资料可以证明,不过从作品所表现的思想情绪来看,此词可能作于宋光宗绍熙五年(1194年),那年辛弃疾已经五十五岁,秋天又被罢官退居瓢泉,于是满腹心事,一腔幽怨,一发而不可遏止,遂引归耕隐居的陶渊明为知音,而作此词。

名家点评

  • 现代词学家夏承焘等《唐宋词选》:“全首赞美陶潜,其实是自抒被迫罢官以后的幽恨,不满当时政治现状,以放旷语反面写出。作者说陶潜的辞官应该别有用意,就是指他不满当时的政治现状说的。又说他是个‘凛然有生气’的人,就是说他不仅是个隐逸诗人。这是和一般人的看法大不相同处,这里含有作者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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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
简介描述:

辛弃疾(1140年5月28日-1207年10月3日),原字坦夫,后改字幼安,中年后号稼轩,山东东路济南府历城县(今山东省济南市历城区)人。南宋官员、将领、文学家,豪放派词人,有“词中之龙”之称;与苏轼合称“苏辛”,与李清照并称“济南二安”。

辛弃疾早年与党怀英齐名北方,号称“辛党”。青年时参与耿京起义,并擒杀叛徒张安国,回归南宋,献《美芹十论》《九议》等,条陈战守之策,但不被朝廷采纳。先后在江西、湖南、福建等地为守臣,曾平定荆南茶商赖文政起事,又力排众议,创制飞虎军,以稳定湖湘地区。由于他与当政的主和派政见不合,故而屡遭劾奏,数次起落,最终退隐山居。开禧北伐前后,宰臣韩侂胄接连起用辛弃疾知绍兴、镇江二府,并征他入朝任枢密都承旨等官,均被辛弃疾推辞。开禧三年(1207年),辛弃疾抱憾病逝,享年六十八岁。后赠少师,谥号“忠敏”。

辛弃疾一生以恢复为志,以功业自许,却命运多舛,壮志难酬。但他始终没有动摇恢复中原的信念,而是把满腔激情和对国家兴亡、民族命运的关切、忧虑,全部寄寓于词作之中。其词艺术风格多样,以豪放为主,风格沉雄豪迈又不乏细腻柔媚之处,题材广阔又善化用典故入词,抒写力图恢复国家统一的爱国热情,倾诉壮志难酬的悲愤,对当时执政者的屈辱求和颇多谴责,也有不少吟咏祖国河山的作品。有《稼轩长短句》等传世。今人辑有《辛稼轩诗文钞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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