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曾识渊明,梦中一见参差是。觉来幽恨,停觞不御,欲歌还止。白发西风,折腰五斗,不应堪此。问北窗高卧,东篱自醉,应别有,归来意。
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生气。吾侪心事,古今长在,高山流水。富贵他年,直饶未免,也应无味。甚东山何事,当时也道,为苍生起。
到老才认识了陶渊明,梦中见到的仿佛是他的身影。一觉醒来觉得满腔幽恨,放下酒杯,想唱支歌,开口又停。我佩服你白发归隐面对西风,不堪忍受五斗米折腰宁愿归耕。夏天在北窗前高卧乘凉,秋天在东篱旁自醉自醒。你的归隐又更深的意义含在其中,绝不仅只是逸致闲情。
我深信这位先哲并未死去,到今天仍是一身正气,凛然如生。我们虽然相隔古今却心事相同,志在高山流水有知音。即使今后我难免出来做官,但荣华富贵已无味可品。为什么隐居东山的谢安又要出仕?人们都说这是为了世上苍生。
辛弃疾的词以激越豪放而著称,但是在这首《水龙吟》中,他却引归耕隐居的陶渊明为“知己”,所反映出来的思想有点消极。
此词上片开篇就说:“老来曾识渊明,梦中一见参差是。”句法有点特别。陶渊明与辛弃疾,本来志趣不同,性格各异,而辛弃疾却说他们已有了神交,并在梦中见过面了。这对一般读者来说,不能不感到突兀、惊诧,从而也就有可能构成一个强烈的印象,耐人寻味。“老来”二字是特指,说明作者驱驰战马、奔波疆场或是筹划抗金、收复故土的年轻时代,与脱离尘嚣、回归自然的陶渊明大概是无缘的,而只有在他受到压抑与排斥、壮志难酬的老年时代,才有机会“相识渊明”,而且这个陶渊明竟与他原来想象中的模样那么近似。这个开头,虽然可能会造成突兀而令人惊诧的效果,但作者并没有故作惊人之笔,而是轻描淡写,以平静的语气叙述,把深沉的感情隐匿在叙述文字的背后。接着“觉来幽恨,停觞不御,欲歌还止”三句,直接抒写作者心中的沉痛心情。心头是“幽恨”,而且是那样地强烈和沉重,竟使得作者酒也不饮,歌也不唱。至于“恨”什么,作者 在“白发”三句中作了解释说明:一个白发老翁怎能在西风萧瑟中为五斗米折腰。对为什么“恨”的问题,作者只是摆了出来,而不作答复:陶渊明的“北窗高卧,东篱自醉”的隐居生活,应该别有原因,不单是不为五斗米而折腰。
词的下片紧随前文的问题,并作了更深入的回答:悔恨东山再起。先讲陶渊明的精神、人格和事业都是永在的,而且仍凛然有生气,和现实是相通的。“到如今凛然生气”一句,暗用《世说新语·品藻》“廉颇、蔺相如虽千载上死人,懔懔恒如有生气”的语言以赞美陶渊明。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作者紧跟着又用了“高山流水”的典故,来说明他同陶渊明之间的灵犀想吐、心心相印,是千古知音。这知音就在于对“富贵他年”所持的态度。据《世说新语·排调》记载:“谢安在东山居布衣时,兄弟已有富贵者,翕集家门,倾动人物。刘夫人戏谓安曰:‘大丈夫不当如此乎?’谢乃捉鼻曰:‘但恐不免耳。’”说明即使他年不免于富贵显达,也是没有意思的。结语“甚东山何事”三句用的仍然是谢安的事,《世说新语》又记载:“谢公在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后出为桓宣武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灵时为中丞,亦往相祖。先时多少饮酒,因倚如醉,戏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亦苍生将如卿何?’谢笑而不答。”很显然,从作者到陶渊明,又从陶渊明到谢安,用一根遭际、情怀、感慨的链条完全串在一起。他们或富贵显达,或归田隐居,或空怀壮志,虽处境各不相同,但其实都一样没有什么意义,也就没有留恋的必要。这是英雄的悲叹。
应该说,这是一曲悲歌,是一位曾经有过崇高的理想、执着的追求、艰苦的奋斗而又遭致彻底失败、破灭经历的志士才能唱出的悲歌,是一曲大英雄的悲歌。在这里,不但“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马作的卢飞快,号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等所表现的壮志凌云、激越慷慨的感情已经丧失了,甚至连“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的信心,和“醉里重揩西望眼,唯有孤鸿明灭。万事重教,浮云来去,枉了冲冠发”(《念奴娇·用东坡赤壁韵》)的失望,以及“雕弓挂壁无用,照影落清杯”(《水调歌头·寄我五云字》)的感慨,也全部销磨尽了,剩下来的,便只是这冷得彻骨的对过去一切都是应该追悔而不想追悔的幽恨悲歌。作者把一切都看得同时也写得如此闲淡无谓,如此不用一顾,这绝不是作者的本意,而是作者对现实政治的失望与哀叹,是时代的悲剧。
这首词的创作时间,尚无确凿的资料可以证明,不过从作品所表现的思想情绪来看,此词可能作于宋光宗绍熙五年(1194年),那年辛弃疾已经五十五岁,秋天又被罢官退居瓢泉,于是满腹心事,一腔幽怨,一发而不可遏止,遂引归耕隐居的陶渊明为知音,而作此词。

余客武陵。湖北宪治在焉:古城野水,乔木参天。余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秋水且涸。荷叶出地寻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朅来吴兴。数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绝。故以此句写之。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菇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人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八月寒苇花,秋江浪头白。
北风吹五两,谁是浔阳客。
鸬鹚山头微雨晴,扬州郭里暮潮生。
行人夜宿金陵渚,试听沙边有雁声。
天有过乎?有之,陵历斗蚀是也。地有过乎?有之,崩弛竭塞是也。天地举有过,卒不累覆且载者何?善复常也。人介乎天地之间,则固不能无过,卒不害圣且贤者何?亦善复常也。故太甲思庸,孔子曰“勿惮改过”,杨雄贵迁善,皆是术也。
予之朋有过而能悔,悔而能改,人则曰:“是向之从事云尔。今从事与向之从事弗类,非其性也,饰表以疑世也。”夫岂知言哉?
天播五行于万灵,人固备而有之。有而不思则失,思而不行则废。一日咎前之非,沛然思而行之,是失而复得,废而复举也。顾曰非其性,是率天下而戕性也。且如人有财,见篡于盗,已而得之,曰:“非夫人之财,向篡于盗矣。”可欤?不可也。财之在己,固不若性之为己有也。财失复得,曰“非其财”,且不可;性失复得,曰“非其性”,可乎?
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董生举进士,屡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
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
吾因子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君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侬家鹦鹉洲边住,是个不识字渔父。浪花中一叶扁舟,睡煞江南烟雨。觉来时满眼青山暮,抖擞绿蓑归去。算从前错怨天公,甚也有安排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