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两山,为吴中胜绝处。有具区映带,而无城闉之接,足以遥瞩高寄。而灵栖桀构,又多古仙逸民奇迹,信人区别境也。
余友徐子昌国近登西山,示余《纪游》八诗,余读而和之。于是西山之胜,无俟手披足蹑,固已隐然目捷间8;而东麓方切倾企。属以事过湖,遂获升而游焉。留仅五日,历有名之迹四。虽不能周览群胜,而一山之胜,固在是矣。一时触目摅怀,往往托之吟讽。归而理咏,得诗七首。辄亦夸示徐子,俾子继响。
昔皮袭美游洞庭,作古诗二十篇,而陆鲁望和之。其风流文雅至于今,千载犹使人读而兴艳。然考之鹿门所题,多西山之迹;而东山之胜,固未闻天随有倡也。得微陆公犹有负乎?予于陆公不能为役,而庶几东山之行,无负于徐子。弘冶癸亥冬十月。
洞庭东山、洞庭西山两座山,是吴地景色极美之处。有太湖映照连接,而不靠近城市,足以在山上遥望风景,寄托高雅的情趣。而传说中的神仙洞府和优美的建筑,加上许多古代的仙人和隐士的奇迹,实在是人间的另一种环境。
我的朋友徐昌国近日登洞庭西山,把纪游诗八首拿给我看,我读过之后写了和作。因此西山的美景,就无需待我用双手开路、用两足攀登,早已隐约出现在我眼前。而洞庭东山正是我热切盼望能一游的,适逢我因事经过太湖,于是获得攀登游览的机会。在东山只逗留了五天,游历过四处有名的古迹。虽然不能看遍所有的名胜,但整座东山的美景,本来就都集中在这里。一时之间,睹景抒怀,目之所见、心之所感,往往寄托在吟咏当中。归来将作品加以整理,得诗七首,就拿给徐先生看,也在他面前夸耀一下,把它们作为他的八首纪游诗的续作。
昔日皮袭美游洞庭山,作古诗二十篇,陆鲁望写了和作。他们的风流文雅流传到今天,千年之后还使人读过这些作品而产生艳羡。然而考证鹿门题咏的景物,多是洞庭西山的胜迹,而洞庭东山的胜迹,本来就未听说天随子有和作,岂不是陆公还欠着皮公吗?我不能为陆公效劳,替他和皮公的诗作,但我的洞庭东山之行,也许可以不负徐先生了吧。
翻开《文徵明集》,山水田园的诗文几乎占了一大半,可见文徴明对于自然的浓郁兴趣。他少时曾有济世之志,然屡试不第,遂有隐逸之想,书画极负盛名。后虽一度厕身朝廷,然身处庙廊而心存泉石,三年后即挂冠归乡,一生遍游吴中山水。他的洞庭两山纪游诗一直很受人称诵。此篇序表露了他对古人高洁之操、旷远之怀的追慕,同时也发抒了一种恬淡萧远的情怀。
《诗序》中写道:“昔皮袭美游洞庭,作古诗二十篇,而陆鲁望和之。其风流文雅至于今,千载犹使人读而兴艳。”皮日休和陆龟蒙都是晚唐诗人,生性傲诞,早年虽有佐国之志,然场屋屡屡受挫,遂隐居乡间,放浪山水,一号闲气布衣,一称江湖散人。懿宗咸通年间,皮日休东游至苏州,与陆龟蒙相识,彼此唱和,《诗序》中提及的洞庭西山诗,即是此时所作。皮、陆的诗,颇有韩愈遗凤,奇峻冷峭,透发出一股清逸之气,如皮日休的《太湖诗·初入太湖》诗:“悠然啸傲去,天上插画隘。”他的《太湖诗·明月湾》诗则表现了一种退居林壑、流连泉石的闲情:“野人波涛上,白屋幽深间,晓培橘栽去,暮作鱼梁还。清泉出石砌,好树临柴关。对此老臣死,不知忧与患。”文徵明追慕这种旷达的襟怀和萧远的逸气,所以说:‘千载犹使人读而兴艳。”他的七首《游洞庭东山诗》与皮、陆的洞庭诗在精神上是一脉相通的。如他的《宿静观楼》:“秋山破梦风生树,夜水明楼月在湖。”又如《翠峰寺》:“空颦夹舆松千里,断碑横路寺千年。遗踪见说降龙井,裹茗来尝悟道泉。伏腊满山收橘柚,蒲团倚户泊云烟。书生分愿无过此,悔不曾参雪窦禅。”一股清逸之气如晓风拂来,爽人心怀。山水本无性灵,而一经中国文人的体味绘摹,即所谓“一时触目摅怀,往往托之吟讽”,就使人感到一种平静悠远的意味。
中国的诗画绝少描绘惊涛骇浪、乱石穿空的动态场景,文徵明的《石湖清胜图》《浒溪草堂图》诸画,都氲氤着一片闲静之气。诚如林语堂所说:“平静与和谐是中国艺术的特征,它们源于中国艺术家的心灵。中国的艺术家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与自然和睦相处,不受社会枷锁束缚和金钱的诱惑,他的精神深深地沉浸在山水和其他自然物象之中。”(《吾土吾民》)可见,中国文人的诗画所渗透的对于自然山水永无倦意的倘佯流连,以及透过自然山水而表现出来的幽深清雅的审美情趣,体现了中国艺术特有的境界。文徵明的此篇诗序就是一个佐证。
据题下原注“弘冶癸亥冬十月”,则此文当作于明孝宗弘治十六年(1503年),时作者三十四岁。其年与徐祯卿台刻洞庭倡和诸诗为《太湖新录》。

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惜酒钱?
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
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
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简梁汾,时方为吴汉槎作归计。
洒尽无端泪,莫因他、琼楼寂寞,误来人世。信道痴儿多厚福,谁遣偏生明慧。莫更著、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断梗,只那将、声影供群吠。天欲问,且休矣。
情深我自判憔悴。转丁宁、香怜易爇,玉怜轻碎。羡杀软红尘里客,一味醉生梦死。歌与哭、任猜何意。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我者,梁汾耳。
云容冱雪,暮色添寒,楼台共临眺。翠丛深窅。无人处、数蕊弄春犹小。幽姿谩好。遥相望、含情一笑。花解语,因甚无言,心事应难表。
莫待墙阴暗老。称琴边月夜,笛里霜晓。护香须早。东风度、咫尺画阑琼沼。归来梦绕。歌云坠、依然惊觉。想恁时,小几银屏冷未了。
猩猩,兽之好酒者也。大麓之人设以醴尊。陈之饮器,小大具列焉。织草为履,勾连相属也,而置之道旁。猩猩见,则知其诱之也,又知设者之姓名与其父母祖先,一一数而骂之。已而谓其朋曰:“盍少尝之?慎无多饮矣!”相与取小器饮,骂而去之。已而取差大者饮,又骂而去之。如是者四,不胜其唇吻之甘也,遂大爵而忘其醉。醉则群睨嘻笑,取草履着之。麓人追之,相蹈藉而就絷,无一得免焉。其后来者亦然。
夫猩猩智矣,恶其为诱也,而卒不免于死,贪为之也。
昨从东来,道出清湘,八桂之间,每见壁间题字,以其枝叶,占其本根,以为是必磊落人也。问姓名于士大夫,与足下一游归者皆曰:“是少年而老气有余者也。”如是已逾年,恨未识足下面耳。
今者乃蒙赐教,称述古今,而归重不肖。又以平生得意之文章,倾囷倒廪,见畀而不吝。秋日楼台,万事不到胸次,吹以木末之风,照以海滨之月,而咏歌呻吟足下之句,实有以激衰而增高明也。幸甚。
庭坚少孤,窘于衣食,又有弟妹婚嫁之责。虽蚤知从先生长者学问,而偏亲白发,不得已而从仕。故少之日,得学之功十五,而从仕之日,得学之功十三。所以衰不进,至今落诸公之后也。
窃观足下天资超迈,上有亲以为之依归,旁有兄弟以为之助,春秋未三十,耳目聪明,若刻意于德义经术,所至当不止此耳。非敢谓足下今日所有,不足以豪于众贤之间;但为未及古人,故为足下惜此日力耳。
天难于生才,而才者须学问琢磨,以就晚成之器;其不能者,则不得归怨于天也。世实须才,而才者未必用,君子未尝以世不用而废学问;其自废惰欤,则不得归怨于世也。
凡为足下道者,皆在中朝时闻天下长者之言也,足下以为然,当继此有进于左右。秋热虽未艾,伏惟侍奉之庆。龙水风土比湖南更热,老人多病眩,奉书草草。唯为亲为己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