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梁汾,时方为吴汉槎作归计。
洒尽无端泪,莫因他、琼楼寂寞,误来人世。信道痴儿多厚福,谁遣偏生明慧。莫更著、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断梗,只那将、声影供群吠。天欲问,且休矣。
情深我自判憔悴。转丁宁、香怜易爇,玉怜轻碎。羡杀软红尘里客,一味醉生梦死。歌与哭、任猜何意。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我者,梁汾耳。
写信给顾贞观,他正在想赎回吴汉槎的办法。
没来由,我的眼泪如今都已流尽。那本属仙界的人哪,真不应该因为难耐仙界的寂寞,便错误地降临人世。人世间只有愚笨之人才能享有厚福,谁让他吴兆骞偏偏那样聪明呢?不只是聪明拖累了他,名声也一样拖累他。而他吴兆骞却偏偏特立独行,如此就连上天也帮不了他。我为他的遭遇深深惋惜,只要能够让他回来,我纵然死去也心甘情愿。
但是我还要叮咛你,老朋友顾贞观,名香总是容易烧尽,宝玉总是容易摔碎。那些在名利场上醉生梦死的人,总是活得比谁都有滋有味。他们不会理解我们这些性情中人的心思,只会无端地猜忌我们。我现在向你保证,一定把流放北方边塞的吴兆骞营救回来。我会全力去办这件事,再不分心理会其他事情。我相信,能够了解我这番心意的人,只有你顾贞观了。
该词上片就对方的处境,设身处地,为之宽慰及开脱。先劝“每语泪潺潺”的顾贞观,安慰他不要无端洒泪,激愤难平。人生本来命运多舛,路途坎坷,人世间常常是“痴儿多厚福”,而顾贞观却偏偏被上天生得如此聪慧,因而不必为浮名所累,更不必在意如断梗的仕宦,把那些造谣中伤,当作群犬乱吠吧。结拍的“天欲问”,乃“欲问天”的倒置。说明已将人世看得通透。下片从词人角度,解说对于人情世故所持立场及态度。谓情深如我,出自对朋友的牵挂,即使已经形容憔悴,也在所不惜。因回转头来,叮嘱对方,谓香草易于点燃,美玉易于破碎,应特别矜怜之。
“洒尽无端泪,莫因他、琼楼寂寞,误来人世”。这几句看上去像是对顾贞观的劝慰,其实不如说是纳兰自己的心声。“琼楼”在高处,其寂寞便是苏轼所说“高处不胜寒”。因此这无端洒泪痛苦的人,正是出身高贵的纳兰自己,他觉得自己是“误来人世”,却看透了人世的颠倒丑恶。于是说“信道痴儿多厚福,谁遣偏生明慧”。如果自己是一个痴儿倒好了,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可谁叫偏偏生来是“明慧”之人呢?仕宦、浮名,都使得他觉得好累。“莫更著、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断梗,只那将、声影供群吠”。这几句说,不要再拿浮名来累我,仕宦之路,何妨把它看作是断梗飘萍,无足轻重。“群吠”,出自《晋书·傅咸传》“一犬吠形,群犬吠声”,指人云亦云、随声附和。词人蔑视那些只知道随声附和的小人,就拿我的身影给他们去“群吠”吧。老天想过问此情,最后都只是“休矣”而已。
词的下片,直接说自己的憔悴,“情深我自判憔悴。转丁宁、香怜易熟,玉怜轻碎”。词人自认是情深之人,因此虽然对人世百番厌恶,却仍不忍轻弃,以至形容憔悴也心甘情愿。人世之事,香草、美玉这样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破灭,所以要反复“丁宁”提醒。接下来的“羡杀软红尘里客,一味醉生梦死”两句,是明显的反语。词人反讽说,我真羡慕那些软红尘里的人啊,他们只知道醉生梦死,乐不思返。可是自己呢,因为太深情,总是“歌哭任天真”,这其中的含义,又有谁知道。“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当年这斩钉截铁的豪情一诺,给了彼时深感绝望的吴、顾多少希望。词人重提此情,不过是要说,世上的那些丑恶我已经再也不想看了,只有营救吴汉槎一事,能让我重新感受到人世的温暖,所以除了它,别的都算不上什么事了。而我这种情怀,真正了解我的,只有梁汾罢了。
纵观整首词,它是寄给顾贞观的一封信,但不是写顾贞观,而是自抒心怀,向顾贞观倾诉自己心中的郁闷痛苦,因为“知我者,梁汾耳”。
这是一首写给顾贞观的以词代书信之作。词人为顾贞观营救受江南科考案牵连而被流放宁古塔多年的好友吴兆骞的深情所感动,于是挺身相助。此词当作于接受顾贞观的重托之后,时间应在康熙十五年(1676年)冬。

白衣裳凭朱阑立,凉月趖西。点鬓霜微,岁晏知君归不归?
残更目断传书雁,尺素还稀。一味相思,准拟相看似旧时。
散幽经以验物,伟胎化之仙禽。钟浮旷之藻质,抱清迥之明心。指蓬壶而翻翰,望昆阆而扬音。匝日域以回骛,穷天步而高寻。践神区其既远,积灵祀而方多。精含丹而星曜,顶凝紫而烟华。引员吭之纤婉,顿修趾之洪姱。叠霜毛而弄影,振玉羽而临霞。朝戏于芝田,夕饮乎瑶池。厌江海而游泽,掩云罗而见羁。去帝乡之岑寂,归人寰之喧卑。岁峥嵘而愁暮,心惆惕而哀离。
于是穷阴杀节,急景凋年。凉沙振野,箕风动天。严严苦雾,皎皎悲泉。冰塞长河,雪满群山。既而氛昏夜歇,景物澄廓。星翻汉回,晓月将落。感寒鸡之早晨,怜霜雁之违漠。临惊风之萧条,对流光之照灼。唳清响于丹墀,舞飞容于金阁。始连轩以凤跄,终宛转而龙跃。踯躅徘徊,振迅腾摧。惊身蓬集,矫翅雪飞。离纲别赴,合绪相依。将兴中止,若往而归。飒沓矜顾,迁延迟暮。逸翮后尘,翱翥先路。指会规翔,临岐矩步。态有遗妍,貌无停趣。奔机逗节,角睐分形。长扬缓骛,并翼连声。轻迹凌乱,浮影交横。众变繁姿,参差洊密。烟交雾凝,若无毛质。风去雨还,不可谈悉。既散魂而荡目,迷不知其所之。忽星离而云罢,整神容而自持。仰天居之崇绝,更惆惕以惊思。
当是时也,燕姬色沮,巴童心耻。巾拂两停,丸剑双止。虽邯郸其敢伦,岂阳阿之能拟?入卫国而乘轩,出吴都而倾市。守驯养于千龄,结长悲于万里。
金带连环束战袍,马头冲雪度临洮。
卷旗夜劫单于帐,乱斫胡兵缺宝刀。
告巴蜀太守:
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抚天下,辑安中国,然后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屈膝请和。康居西域,重译请朝,稽首来享。移师东指,闽越相诛;右吊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不敢怠堕,延颈举踵,喁喁然皆争归义,欲为臣妾;道里辽远,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未赏,故遣中郎将往宾之,发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币帛,卫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今闻其乃发军兴制,警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擅为转粟运输,皆非陛下之意也。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亦非人臣之节也。
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皆摄弓而驰,荷兵而走,流汗相属,唯恐居后;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仇。彼岂乐死恶生,非编列之民,而与巴蜀异主哉?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珪之爵,位为通侯,居列东第,终则遗显号于后世,传土地于子孙。行事甚忠敬,居位安佚,名声施于无穷,功烈著而不灭。是以贤人君子,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今奉币役至南夷,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晓谕百姓以发卒之事,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让三老孝悌以不教之过。方今田时,重烦百姓,已亲见近县,恐远所溪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
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因解金龟换酒为乐。殁后对酒,怅然有怀,而作是诗。
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
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昔好杯中物,翻为松下尘。
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
狂客归四明,山阴道士迎。
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
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
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