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水上,陆地上的各种花草树木,值得喜爱的非常多。晋朝陶渊明唯独喜爱菊花。从唐朝以来,世间的人们非常喜爱牡丹。我唯独喜爱莲花,它从淤泥中长出来,却不沾染污秽,在清水里洗涤过但是不显得妖媚,它的茎中间贯通,外形挺直,不生枝蔓,不长枝节,香气远播,更加清香,笔直地洁净地立在那里,可以远远地观赏但是不能玩弄它。
我认为,菊花是花中的隐士;牡丹,是花中的富贵者;莲花,是花中的君子。唉!对于菊花的喜爱,在陶渊明以后很少听到了。对于莲花的喜爱,和我一样的还有谁?对于牡丹的喜爱,当然有很多人了。
据清邓显鹤《周子全书》《年谱》记载:“八年癸卯。先生四十七,正月七日,行县至于都,邀余杭钱建侯(拓)、四明沈希颜游岩题石,并有诗刻石。五月,作《爱莲说》,沈希颜书,五抟篆额。钱拓上石,即十五日事也。”先生四十七,即嘉祐八年(1063年)。
《赣州府志》记有爱莲书院,云:“爱莲书院在城北,其地原为督学试院,有周茂叔莲池遗迹。”又有爱莲亭条目:“濂溪书院旧在东北玉虚观左……”这些记载充分证明,北宋嘉祐六年(1061年)至治平元年(1064年)周敦颐任虔州通判时,已建莲池,并于嘉祐八年五月在此地已挥笔题写《爱莲说》。
这篇文章可明显分为二部分:前一部分对莲花高洁的形象极尽铺排描绘之能事;第二部分则揭示了莲花的比喻义,分评三花,并以莲自况,抒发了作者内心深沉的慨叹。
作者起笔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选用“可爱”二字,包罗群芳,表明托物寄兴,并不刻意求工,极见其立言斟酌之妙。接着叙说“晋陶渊明独爱菊”。陶渊明不肯为五斗米折腰,解绶归隐后,饮酒赋诗,安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逸趣。“独爱菊”,显示渊明雅致芬芳,傲然物外的性格,而且更加明确了题意:陶渊明可以爱菊抒怀,我怎不可独爱莲呢?继写“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写了唐人,特别是统治阶层“甚爱牡丹”的好尚,这几句像是重复,但实为加深语意也,而且此句入文,让对比感更为强烈,为其求莲之高洁铺下了引子。大意是周敦颐本人独爱莲与晋陶渊明的爱菊避世不同,为保持一份高洁,宁愿终老南山。他要在尘世中当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这种在污世保持清白与独自避世求真的心态,与众人皆羡富贵(牡丹)的从众心态是有着思想境界上本质的区别的。这为爱莲说所要表达的“出淤泥而不染”作了最好的铺垫。然后作者撇开一笔说,让那班人爱其所爱吧,“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一连串铺叙,对莲花挺拔秀丽的芳姿,清逸超群的令德,特别是可敬而不可侮慢的嵚崎磊落的风范,作了有力的渲染。这几句隐喻作者本身具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尚品格。实际上,他说的意思就是:官场黑暗,要在官场上保持自己高洁的品格,就如同莲花出淤泥而不染那么难。这也是他为官的经验总结,因为他不想同流合污。而“濯清涟而不妖”,不过是作者的一种良好愿望罢了。他为官正直,数洗冤狱,为民作主;晚年定居庐山,著书明道,洁身自爱,颐养天年,便是身体力行,澹泊明志的体现。这正是这篇小品能给人思想情趣以深切感染的着力之处。
接下来,作者对三种花象征的不同性格进行了比较和品评:“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本来,花是不具备人格的,但在作者眼里,莲花近于菊,却不像菊那样清高冷傲,似乎是逃避现实的隐者;它更不像牡丹那样妍丽妖冶,以富贵媚人。莲花出于污浊现实而不受沾染,受清水洗濯而不显妖冶,实为百花丛中的贤君子。另外,莲花又是佛教中的圣物,如来、观音均以莲花为座。唐释道世《三宝敬佛》云:“故十方诸佛,同出于淤泥之浊;三身正觉,俱坐于莲台之上。”作者《题莲》诗也云:“佛爱我亦爱,清香蝶不偷。一般清意味,不上美人头。”与这篇小品参照,情趣相得益彰。
最后,作者评花进而对“爱”也作出评价:“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深深地慨叹:当今之世真隐者少,有德者寡,而趋炎附势钻刺富贵之门的小人比比皆是;这莽莽红尘,能有几个志同道合之人,共同去根治这社会痼疾呢?这里先用花进行比喻,让花的特性喻人,虽平淡,但比喻贴切,然后借花喻人,将陶渊明的避世,世人皆追求荣华富贵的心态描写的淋漓尽致。言下虽不免流露出一种孤掌难鸣的哀怨,但意味深长,无情地鞭挞了那些寡廉鲜耻之徒。这里,周敦颐是高傲的,他那种不从众只求纯净的心态,在碌碌尘世中是难能可贵的。他感叹,是因为世风日下,大多数人皆被世事玷染。
作者通过对莲花的爱慕与礼赞,表明自己对美好理想的憧憬,对高尚情操的崇奉,对庸劣世态的憎恶。
托物言志。文章从“出淤泥而不染”起,以浓墨重彩描绘了莲的气度、莲的风节,寄予了作者对理想人格的肯定和追求,也反射出作者鄙弃贪图富贵、追名逐利的世态的心理和自己追求洁身自好的美好情操。在文章结尾,作者一叹真正隐逸的高士极少,二叹品格高尚的君子罕见,三叹贪慕富贵的俗人很多,这使文章更具思想特色。
简要直切。全文不到一百五十字,所表现的内容却是丰富的。这里有爱花史的概述,有对莲花的描绘,有对诸花的品评,有自己感情的抒发。而这一切,无不是为了突出“爱莲”的主旨,直接写莲,约占了篇幅的三分之一。真是既惜墨如金,又详略得当,而无文意不足。
手法多样。作者娴熟地运用拟人化手法,赋予了花儿各自不同的思想性格和品德情操。菊花,是隐逸者的形象;牡丹,是富贵者的形象;而莲花则是美的理想的化身。它像亭亭玉立的少女,娴静多姿;又像高洁不凡的雅士,风度翩翩;还象洁身自好的君子,高标傲世。
对比的手法,此文也运用得很好。作者在文中要赞颂的是莲,但他不是作孤立静止的描写,而是在对比描写中显示它的高超不凡。如“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把莲花的高洁从牡丹的反衬中突现了出来。而对牡丹的追慕者甚多,爱莲者甚少,则又在对比中显示出不良风尚之盛。菊花和莲花虽然都不满现实,但前者采取逃避态度,后者则敢于面对现实,在污浊生活中保持它高洁的情操。因此,莲花比菊花显得更加可贵,作者通过对菊、牡丹、莲三种花的德性品格的描写,以牡丹作反衬,用菊花作陪衬,就自然而然树立了莲花的美好形象。此外,作者还善于把叙述、描写、议论、抒情融为一体,使之相得益彰。
塞外初捐宴赐金,当时南牧已骎骎。
只知灞上真儿戏,谁谓神州遂陆沉。
华表鹤来应有语,铜盘人去亦何心。
兴亡谁识天公意,留着青城阅古今。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瘼一有所不闻,将一有所不得知而行,其任为不称。是故养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昔之务为容悦,谀顺曲从,致使实祸蔽塞,主不上闻焉,无足言矣。过为计者,则又曰:“君子危明主,忧治世。夫世则治矣,以不治忧之;主则明矣,以不明危之。毋乃使之反求眩瞀,失趋舍矣乎?非通论也。
臣受国恩厚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美曰美,不一毫虚美;过曰过,不一毫讳过。不容悦,不过计,披肝胆为陛下言之。
汉贾谊陈政事于文帝曰:“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夫文帝,汉贤君也,贾谊非苛责备也。文帝性仁类柔,慈恕恭俭,虽有近民之美;优游退逊,尚多怠废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当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致安治颂之,谀也。
陛下自视于汉文帝何如?陛下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下之如汉宣帝之励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无敌,宪宗之志平僭乱,宋仁宗之仁恕,举一节可取者,陛下优为之。即位初年,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举其略:如箴敬一以养心,定冠履以辨分,除圣贤土木之像,夺宦官内外之权,元世祖毁不与祀,祀孔子推及所生,天下忻忻然以大有作为仰之。识者谓辅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也,非虚语也,高汉文帝远甚。然文帝能充其仁顺之性,节用爱人,吕祖谦称其不尽人之才力,情是也,一时天下虽未可尽以治安予之,而贯朽粟陈,民少康阜,三代后称贤君焉。
陛下则锐情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遥兴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弛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悬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迩者严嵩罢黜,世蕃极刑,差快人意,一时称清时焉。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之严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汉文帝远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谓愚。《诗》云:“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今曰所赖以弼棐匡救,格非而归之正,诸臣责也。岂以圣人而绝无过举哉?古昔设官,亮采惠畴足矣,不必责之以谏。保氏掌谏王恶,不必设也。木绳金砺,圣贤不必言之也。乃修斋建醮,相率进香,天桃天药,相率表贺。建兴宫室,工部极力经营;取香觅宝,户部差求四出。陛下误举,诸臣误顺,无一人为陛下一正言焉。都俞吁咈之风,陈善闭邪之义,邈无闻矣,谀之甚也。然愧心馁气,退有后言,以从陛下;昧没本心,以歌颂陛下,欺君之罪何如!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顾其家者。内外臣工,其官守,其言责,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也。一意玄修,是陛下心之惑也;过于苛断,是陛下情之偏也。而谓陛下不顾其家,人情乎?诸臣顾身念重,得一官多以欺败、脏败、不事事败,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遂谓陛下为贱薄臣工。诸臣正心之学微,所言或不免己私,或失详审,诚如胡寅挠乱政事之说,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意臣言偶不相值也,遂谓陛下为是已拒谏。执陛下一二事不当之形迹,亿陛下千百事之尽然,陷陛下误终不复,诸臣欺君之罪大矣。《记》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今日之谓也。
为身家心与惧心合,臣职不明,臣一二事形迹说,既为诸臣解之矣。求长生心与惑心合,有辞于臣,君道不正,臣请再为陛下开之。
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长生也。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盖天地赋予于人而为性命者,此尽之矣。尧、舜、禹、汤、文、武之君,圣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终。下之,亦未见方外士自汉、唐、宋存至今日,使陛下得以访其术者。陶仲文,陛下以师呼之,仲文则既死矣。仲文尚不能长生,而陛下独何求之?至谓天赐仙桃药丸,怪妄尤甚。昔伏羲氏王天下,龙马出河,因则其文以画八卦;禹治水时,神龟负文而列于背,因而第之以成九畴。《河图》《洛书》,实有此瑞物,泄此万古不传之秘。天不爱道而显之圣人,藉圣人以开示天下,犹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历数成焉,非虚妄事也。宋真宗获天书于乾祐山,孙奭进曰:“天何言哉?岂有书也!”桃言采而得,药人工捣合以成者也。无因而至,桃药有足行耶?天赐之者,有手执而付之耶?陛下玄修多年矣,一无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悬思妄念,区区桃药导之长生,理之所无,而玄修之无益可知矣。
陛下又将谓悬刑赏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无不可治,而玄修无害矣乎?夫人幼而学,无致君泽民异事之学;壮而行,亦无致君泽民殊用之心。《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言顺者之未必为道也。即近事观,严嵩有一不顺陛下者乎?昔为贪窃,今为逆本。梁材守官守道,陛下以为逆者也。历任有声,官户部者至今首称之。虽近日严嵩抄没,百官有惕心焉,无用于积贿求迁,稍自洗涤。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严嵩未相之先而已。诸臣为严嵩之顺,不为梁材之执。今甚者贪求,未甚者挨日,见称于人者,亦廊庙山林,交战热中,鹘突依违,苟举故事。洁已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灵长终必赖之者,未见其人焉。得非有所牵掣其心,未能纯然精白使然乎?陛下欲诸臣惟予行而莫逆也,而责之效忠,付之以翼为明听也,又欲其顺吾玄修土木之误,是股肱耳目不为腹心卫也,而自为视听持行之用。有臣如仪、衍焉,可以成“得志与民由之”之业,无是理也。
陛下诚知玄修无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不安不治由之,翻然悔悟,日视正朝,与宰辅、九卿、侍从、言官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君道之误,置其身于尧、舜、禹、汤、文、武之上;使其臣亦得洗数十年阿君之耻,置其身与皋、夔、伊、傅相后先;明良喜起,都俞吁咈。内之宦官宫妾,外之光禄寺厨役、锦衣卫恩荫、诸衙门带俸,举凡无事而官者亦多矣。上之内仓内库,下之户、工部,光禄寺诸厂,藏段绢、粮料、珠宝、器用、木材诸物,多而积于无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节省间而已。京师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节省而国有余用,民有盖藏,不知其几也。而陛下何不为之?
官有职掌,先年职守之正、职守之全而未之行。今日职守之废、职守之苟且因循,不认真、不尽法而自以为是。敦本行以端士习,止上纳以清仕途,久任吏将以责成功,练选军士以免召募,驱缁黄游食使归四民,责府州县兼举富教,使成礼俗,复屯盐本色以裕边储,均田赋丁差以苏困敝,举天下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刑之无少姑息焉。必世之仁,博厚高明悠远之业,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一振作而百废具举,百弊铲绝,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复兴矣,而陛下何不为之?
节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劳于陛下也。九卿总其纲,百职分其绪,抚按科道纠率肃清于其间,陛下持大纲、稽治要而责成焉。劳于求贤,逸于任用,如天运于上,而四时六气各得其序,恭已无为之道也。天地万物为一体,固有之性也。民物熙洽,熏为太和,而陛下性分中有真乐矣。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与天地参。道与天通,命由我立,而陛下性分中有真寿矣。此理之所有,可旋至而立有效者也。若夫服食不终之药,遥兴轻举,理之所无者也。理所无而切切然散爵禄、竦精神,玄修求之,悬思凿想,系风捕影,终其身如斯而已矣,求之其可得乎?
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陛下诚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蜷绻为陛下言之。一反情易向之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于焉决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 ,谨具奏闻。
数行嘉树红张锦,一派春波绿泼油。
回望江城见归鸟,乱鸣双橹散轻鸥。
柳条折赠经年别,芦箎吹成落日愁。
双鲤寄书难尽信,有情江水尚回流。
喜崔明府相过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
昔之赋芙蓉者多矣,曹王潘陆之逸曲,孙鲍江萧之妙韵,莫不权陈丽美,粗举采掇,顷乘暇景,历睹众制,伏翫累日,有不满焉,遂作赋曰 :
非登高可以赋者,唯采莲而已矣。况洞庭兮紫波,复潇湘兮绿水。或暑雨兮朝霁,乍凉飇兮暮起。黛叶青跗,烟周五湖。红葩绛蘤,电烁千里。尤见 重於幽客,信作谣於君子。尔其珍族广茂,淑类博传。藻河渭之空曲,被沮漳之沦涟。烛澄湾而烂烂,亘修涨之田田。岂直水区泽国,江漘海壖。
是以吴娃越艳,郑婉秦妍。感灵翘 於上朔,悦瑞色於中年。锦帆映浦,罗衣塞川。飞木兰之画楫,驾芙蓉之绮船。问子何去,幽潭采莲。已矣哉!诚不知其所以然。赏由物召,兴以情迁。故其游泳一致,悲欣万绪。
至於金室丽妃,璇宫佚女。伤凤台之寂寞,厌鸾扄之闲处。侍饮南津,陪欢北渚。见矶岸之纡直,觌旌旄之低举。上苑神池,芳林御陂。楼阴架沚, 殿彩乘漪。张拜洛之容卫,备横汾之羽仪。箫鼓发兮龙文动,鳞羽喧兮鹢首移。咸靘妆而丽服,各分骛而并驰。苹萦桨碍,荇触船危。视云霞之沃荡,望林泉之蔽亏。洪川泱泱兮菡积,绿水湛湛兮芙蕖。披惜时岁兮易晚,伤君王兮未知。折绀房与湘菂,揽红葩及碧枝。回绡裙兮窃独叹,步罗袜兮私自奇。莫不惊香悼色,畏别伤离。
复有濯宫年少,期门公子。翠发蛾眉,赬唇皓齿。傅粉兰堂之上,偷香椒屋之里。亦复衔恩,激誓佩宠。缄愁承好赐之珍,席奉嬉游之彩斿。绣栋曛兮翠羽帐,瑶塘曙兮青翰舟。搴条拾蘂,沿波溯流。池心宽而藻薄,浦口窄而萍稠。和桡姬之卫吹,接榜女之齐讴。去复去兮水色夕,采复采兮荷华秋。愿承欢而卒岁,长接席而寡仇。
于时蓟北无事,关西始乐。雾静江垠,气恬海漠。消怪气于沅澧,照荣光于河洛。殊方异类,舞咏相错。王公卿士,歌吹并作。则有侯家琐第,戚里芳园穿池。灞岸之曲蓄水,河阳之源堤防。谷口岛屿,轘辕嘉木。毕植灵草,具繁沈桂。北之丹藕播荆,南之紫根郁萋。萋而雾合,灿而霞翻。洎乎气彻都,鄙景华 川。陆麦雨微,凉梅飇浅。燠命妖侣于石城,啸娱朋于金谷。乃使绿珠捧棹,青琴理舳。樽芳醪藉,珍餗泛玉。潭之弥漫,遶金渠之隈隩,石近水而苔浓。岸连山而树复。排芰末而争远,托芦间而竞逐。赴汨凌波,飞袿振罗。风低绿干,水溅黄螺。上客喧兮乐未已,美人醉兮颜将酡。畏莲色之如脸,愿衣香兮胜荷。
徘徊郢调, 凄惨燕歌。念穷欢于水涘,誓毕赏于川阿。结汉女,邀湘娥。北溪蘂尚密,南汀花更多。恨光景兮不驻,指芳馨兮谓何。若乃南郢义妻,东吴信妇。结褵整佩,承筐奉忽。君子兮有行,复良人兮远征。南讨九真百越,北戍鸡田雁城。念去魂骇,相视骨惊。临春渚兮一送,见秋潭兮四平。与子之别,烟波望绝。念子之寒,江山路 难。水淡淡兮莲叶紫,风飒飒兮荷华丹。剪瑶带而犹欷,折琼英而不欢。既而缘隈逗浦,还归橹睠。芳草兮已残忆,离居兮方苦延。素颈于极,涨攘皓腕于神浒;惜佳期兮末由,徒增思兮何补。
又若倡姬荡媵,命侣招群。淇上洛表,湘臯汝坟。望洲草兮翡翠色,动浦水兮骊龙文。愿解佩以邀子,思褰裳而从君。恐时暮,愁日 曛。呜环钏兮响窈窕,艳珠翠兮光缤纷。怜曙野之绛气,爱晴天之碧云。棹巡汀而柳拂,船向渚而菱分。掇翠茎以翳景,袭朱萼以为裙。艇楫凌乱,风流雨散。鸣榔络绎,雾罢烟释。状飞虬之蜿蜿,若惊鸿之弈弈。艇怯奔潮,篙憎浅石。丝著手而偏遶,刺牵衣而屡襞。乃有贵子王孙,乘闲纵观。何平叔之符彩,潘安仁之藻翰。 税龙马于金堤,命凫舟于石岸。锦缆翻洒,银樯照烂。日侧光沈,风惊浪深。纡北渚之新赠,恣东溪之密寻。鸳鸯绣彩之文履,瑇瑁琼华之宝琴。扣舷击榜,吴歈越吟。溱与洧兮叶覆水,淮与济兮花冒浔。值明月之夕出,逢丹霞之夜临。茱茰歌兮轸妾思,芍药曲兮伤人心。伊采莲之贱事,信忘情之盖寡。虽迹兆于水乡,遂风行 于天下。感极哀乐,声参郑雅。是以缅察谷底,穷览地维。北尽丰镐涝潏,南究巴越。沂莫不候期应节,沿涛泛湄,薄言采之兴言,服之发文。扃之丽什动,幽幌之情诗。使人结眷,令人相思。宜其色震,百草香夺。九芝栖碧羽之神雀,负青之宝龟。紫秩流记,丹经秘词。岂徒加绣柱之光彩,文井之华滋。已矣哉!向使时无, 其族代乏。厥类独秀,上清之境,不生中国之地,学鸾凤而时来,与鹣鹣而间至。必能使众瑞彩没,群贶色沮。汤武斋戒,伊臯虚伫。岂俾夫秦童赵仆,倡姬艳女,狎而翫之,撷而采之乎。
时有东鄙幽人,西园旧客,常陪帝子之舆,经侍天人之籍。咏绿竹于风晓,赋朱华于月夕。暑往寒来,忽矣悠哉。蓬飘梗逝,天涯海 际。似还邛之寥廓,同适越之淫滞。萧索穷途,飘颻一隅。昔闻七泽,今过五湖。听菱歌兮几曲,视莲房兮几株。非邺地之宴语,异睢苑之欢娱。况复殊方别域,重瀛复嶂。虞翻则故乡寥落,许靖则生涯惆怅。感芳草之及时,惧修名之或丧。誓剗迹颍上,栖影渭阳。枕箕岫之孤石,泛磻溪之小塘。餐素实兮吸绛芳,荷为衣兮芰 为裳。永洁己于丘壑,长寄心于君王。且为歌曰:芳华兮修名,奇秀兮异植。红光兮碧色,禀天地之淑丽,承雨露之沾饰。莲有藕兮藕有枝,才有用 兮用有时。何当婀娜华实移,为君含香藻凤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