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滑稽坐上,更对鸱夷笑。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
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会十会巧。看他们,得人怜,秦吉了。
有些人就像那装满酒就倾斜的酒卮,处处是一副笑脸,见人就点头哈腰。他们最要紧的是唯唯诺诺,对什么事都连声说好。就像那筵席上滑稽对着鸱夷笑,它们都擅长整天旋转把酒倒。不管是寒是热,总有一味药调和其中,这就是那号称“国老”的甘草。
我年轻时常常饮酒任性,说起话来剔人总嫌执拗。这个和稀泥的处世哲学,直到近来我才慢慢知晓。可惜我对那一套应酬语言,还没有学得十分巧妙。那些官场小人,瞧他们真会讨人喜欢,活像那跟人学舌的秦吉了!
⑴千年调:词牌名。原名“相思会”,因曹组词有“刚作千年调”句,辛弃疾改名“千年调”。双调七十五字,上下片各九句、四仄韵。
⑵庶庵:一作“蔗庵”,即郑汝谐,字舜举,号东谷居士,浙江青田人。主抗金,稼轩称他“胸中兵百万”。曾为大理寺少卿,持公论释陈亮,历官吏部侍郎(见《青田县志·人物志》)。卮(zhī)言:没有独立见地、人云亦云的话。语出《庄子·寓言》:“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后人亦借作自己言论或著作的谦词。
⑶“卮酒”两句:做人应如“卮”,满脸和气,一见权贵就倾倒。卮,古时的的一种酒器。它满酒时就向人倾倒,酒空时则仰起平坐。陆德明释文(引王叔之):“卮器满则倾,空则仰,随物而变,非执一守故者也。施之于言,而随人从变,已无常主者也。”
⑷“最要”两句:最要紧的须万事惟惟诺诺,连连称“好”。然然,对对。可可,好好。万事称好,用司马徽事。《世说新语》注引《司马徽别传》:徽有人伦鉴,居荆州,知刘表性暗,必害善人,乃括囊不谈议。时人有以人物问徽者,初不辨其高下,每辄言‘佳’。其妇谏曰:‘人质所疑,君宜辩论,而一皆言“佳”,岂人所以咨君之意乎?’徽曰:‘如君所言亦复“佳”。’其婉约逊遁如此。”
⑸“滑稽”两句:滑稽、鸱夷,一唱一和,相对而笑,一路货色。滑(gǔ)稽,古代的一种流酒器,能转注吐酒,终日不已。鸱(chī)夷,古代一种皮制的酒袋,容量大,可随意伸缩、卷折。两种器具不停地倒酒,喻滔滔不绝、花言巧语、取媚权贵的小人。
⑹“寒与热”三句:处世应如甘草,无论寒症热病,均可调和迎合。甘国老,指中药甘草,其味甘平,能调和众药,医治寒、热引起的多种疾病,故享有“国老”之美称。
⑺“少年”两句:言己少年时说话不顺世俗,惹人生厌。使酒,喝酒任性。拗,别扭,不顺,指不合世俗。
⑻“此个”四句:谓此种调和折中的处世之道,刚刚懂得,可惜那一套应酬的语言技巧,尚未学到家。
⑼“看他们”三句:谓他们正像秦吉了,所以博得人们的喜爱。怜,爱怜,疼爱。秦吉了,鸟名,又名鹩哥、八哥,黑身黄眉,善学人语,尤胜鹦鹉。白居易《新乐府·秦吉了》:“耳聪心慧舌端巧,鸟语人言无不通。”
这首词当作于宋孝宗淳熙十二年(1185年),其时辛弃疾首次被罢官,居住在江西上饶带湖。在南宋朝廷苟且偷安的气氛下,辛弃疾从自己亲身经历中,深深感受到,在当时的官场与社会上,正直与阿谀、真诚与虚伪、有为与无能的斗争中,往往是那些唯上命是从,唯潮流是顺之徒,极尽阿谀逢迎、虚与委蛇之能事,反而攫取得一己之私利,欣然自得,了无愧色;正直、真诚,有为之士,却往往因坚持理想、节操,而受到排挤、打击。由于他的好友郑汝谐在信州建宅第,其居所有一个小阁楼名叫“卮言”,他便借题发挥,写成这首词。
在词史上,这首词无论从内容还是艺术上来看,都是一首不可多得的佳作。在此之前,词这种文学体裁大都不出抒情言志的范围,很少有作者用幽默、讽刺的笔调,来揭露、抨击丑恶的社会现象的。辛弃疾的这首词,用三种盛酒的器具、一种药材与鸟,形象、幽默而又辛辣地揭露、讽刺了当时朝廷中那些随人俯仰、趋炎附势、不以国事为重的官僚们的丑态。
此词开头“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借”两句,借“卮”这种形象,来比喻那些没有固定信仰和主见,而俯仰随人、应声附和的人。接着以“然然可可,万事称好”补明前面的描写,一个笑容可掬,随着权势者的话语,点头哈腰,连称“是、是,对、对,好、好”的可笑可憎的形象跃然纸上。“滑稽坐上,更对鸱夷笑。”“滑稽”和“鸱夷”是两种酒器。它们成天在酒席上忙乎不停,倒完酒又灌满,灌满又倒完,圆转灵活。这使人自然地联想起那些善于应酬,花言巧语之徒。“滑稽坐上”,即“坐(同座)上滑稽”,“更对鸱夷笑”,一个“笑”字,将物写活了,把那些如“滑稽”一般圆通自如而得意洋洋的小人的丑态,勾画了出来。“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仍然是以物喻人,以“甘国老”来讽刺那些不讲是非原则,专和稀泥,欺世盗名的乡愿。
换头忽插入词人自己,与上片描述的丑类形成鲜明的对比。“少年使酒”,乃是一种愤激之语,无非是说自己年少气盛,借酒骂驾,不会察言观色,总是直来直去,不懂逢迎拍马,所以不讨人喜欢。史书记载,词人二十二岁就在抗金前线冲阵杀敌,可称少年英雄,但因其为人正直,不善奉承而遭人排挤,正如其说的“出口人嫌拗”。“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会十会巧。”这是词人在说反话。在官场中要顺从、虚伪才能讨得君主的欢心,这个道理,词人现在才明白。但是要效仿这些人,词人却正好不擅长。词人此处的自嘲和上文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突出词人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洁身自好的高尚品格。结尾三句“看他们,得人怜,秦吉了!”词人以幽默的笔调调侃,做人要随和合俗的道理,只有那些像学舌鸟一样专在附和权要上下功夫的人才能精通。“秦吉了”正是词人用以痛骂鹦鹉学舌小人的又一比喻。
这首词最大的艺术特点,就是选取某些特征相似的事物,来尽情描绘,多方比喻,辛辣讽刺,鞭挞世俗,达到了畅快淋漓的境地。词人于讽刺中又表现自己的节操和态度,故它不仅仅止于讽刺,自己的形象也显露了出来,起到了对比作用。这首词比喻生动、贴切,不仅增加了词的含蓄性,有利于引发更多的联想,而且也增强了词的形象性与幽默性,于幽默、嘲讽之中,透露出作者的愤激之情与鄙夷之色。
夜郎天外怨离居,明月楼中音信疏。
北雁春归看欲尽,南来不得豫章书。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石城依旧空江国,故宫春色。七尺青丝芳草碧,绝世难得。
玉英凋落尽,更何人识?野棠如织,只是教人添怨忆,怅望无极。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
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
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
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
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帷翠被郁金香。
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
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
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
御史府中乌夜啼,廷尉门前雀欲栖。
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
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
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
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
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
南陌北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
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
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
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
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
意气由来排灌夫,专权判不容萧相。
专权意气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风。
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
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
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
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
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