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在酒席筵边,唱的是小令,我见到了玉箫。银灯把她映照,只一曲轻歌,便显出妩媚娇娆。在歌声中醉倒,谁能认为遗憾产生悔恨懊恼,歌声停歇了,带着余音归来,酒意还不见微消。
春天如此静悄,春夜如此漫长,迟迟不见破晓。仰望碧空的游云,难道它跟楚国宫殿一样地天远路遥。做个梦吧,只有梦境才能打破束缚人的框框条条,这是梦,还是真,反正我踏着满地杨花走过了谢家的小桥。
晏几道此词,近世论者,多以为是怀人之作,谓上片写昔时相见,下片写今日相思。但细细体味词意,全首写的都是初见当夜的情事,上下两片在时间上紧紧衔接,并没有所谓久别怀人之意。
起句写酒筵初遇。“尊前”点相遇之地。玉箫韦郎两世姻缘的故事,成为古代盛传的风流佳话。这里以“玉箫”代指伊人,或许双方当时心许神会,有一段情缘。“银灯”,表明这是一次灯火辉煌的宵宴。“一曲太妖娆”,写出伊人色艺出众,也体现了词人对之由衷的倾倒和加意的颂美。“妖娆”前着一“太”字,更见词人倾慕之态,由此而生发出下边几层意思来。“歌中”二句,从“一曲”生出。在她优美的歌声中痛饮至醉,显然谁都不会感到遗恨。在她唱完之后,余音在耳,筵散归来,酒意依然未消。“歌中醉倒”字甚妙,起到统摄全篇的作用。表面看来,是说一边听歌,一边举杯酣饮。觉便酩酊大醉了,实际上是暗示自己被美妙的歌声陶醉,被美艳的歌者迷醉。美酒,清歌,丽人,舌尝而知味,耳得而闻声,目遇而成色,三者皆集于此地此时,令人为之醉倒。一个“醉”字,点明命意,情韵悠长,对下片写的春夜梦寻也起到提引的作用。醉倒,是心甘情愿的。“谁能恨”即无人能恨,三字与柳永《凤栖梧》词“衣带渐宽终不悔”的“终不悔”,有异曲同工之妙。词人醉得实在是太深太沉了,以至宴会归来,仍酒意未消。其实,“未消”的不仅是酒意,而是见玉箫而产生的绵绵情意。两句实中有虚,落笔沉着而用意深婉。
如果说上片是写歌筵艳遇之乐,那么下片则是写归来相思之苦。晏几道尚有《鹧鸪天》词云:“归来独卧逍遥夜,梦里相逢酩酊天”,可作这首词下片的概括。春意,悄悄地潜进了心中;春夜,又是那么漫长。词人热切想望的女郎,跟那碧云无尽的夜空同样的遥远。“悄悄”二字,写春夜的寂静,也暗示词人独处时的心境。久不成寐,更觉春夜迢迢。与上片短暂的欢娱恰成强烈对照。“碧云”句,以天设喻,慨叹由于人为的间阻,使两人不能互通心愫,侯门如海,要想重见就更是困难了,一个“遥”字,与《诗经·郑风·东门之墠》“其室则迩,其人甚远”的“远”字用意略同,并不是说两人在道里上相隔很远。若把这理解为远别之辞,则未能领会作者的深意了。“楚宫”,暗示她“巫山神女”的身分。三句写宴罢归来的刻骨相思,音节特婉妙,能摇我情。“梦魂”二语,是全词中最精彩之笔。人生经常处在桎梏之中,人们总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行动,思想却是自由的,词人尽可以去恋慕相思,而比思想更自由的是人的“梦魂”,它无拘无束,任意游行,去“实现”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实现的一切,去追寻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得到的欢乐。今夜里,词人的梦魂,在迷蒙的夜色中,又踏着满地杨花,悄悄地走过谢桥,去重会意中人了。词中以谢桥指女子所居之地。张泌《寄人》诗:“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晏词暗用诗意。两句宕开一笔,跌深一层。相思无望,唯是有寤寐求之。以缥缈迷离的梦境反衬歌酒相欢的现实,以梦魂的无拘无束反衬生活中的迢遥间阻,对照之下,更觉深婉有味。末句“又”字,用意尤深,赴宴时踏杨花过谢桥的是现实生活中的人,再来却是虚幻飘忽的梦魂了。此结能生能新,情韵佳绝。据邵博《邵氏闻见后录》载,与小晏同时的学者程颐,听到人诵“梦魂”两句时,笑着说:“鬼语也!”意甚赏之。连这位方正的道学家都受到小晏词的诱惑,可见真正的文艺作品是有其不可抗拒的魅力的。所谓“鬼语”,是因句中幽缈的意境而言,说只有鬼才能写得出来。
全词两种场景,两种气氛,由宴集之酣畅到孤眠之清寂,以温馨的现实比衬飘忽的梦幻,先实后虚,结拍出语新警,意趣幽缈,余味不尽。
这首词具体创作年代已无从得知。这首词是为名叫玉箫的歌女而作的。作者在一次宴会上几偶然见到玉箫,她在银灯之下,潦倒疏狂的作者一见倾心,却难以更进一步交往。作者回到家中仍然念念不忘,但是这位歌女的身份与一般歌女不同,作者没有可能在歌宴之后与其欢会,这对作者来说是非常痛芳的事情,在这种痛苦的单相思中,作者饱含深情创作了这首词。
宋·邵博《邵氏闻见后录》:程叔微云:“伊川(程颐)闻诵叔原‘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长短句,笑目:‘鬼语也。’意亦赏之。”
明·卓人月《古今词统》:末句见赏于伊川,所谓“我见犹怜”。
清·况周颐《蕙风词话》:小晏神仙中人,重以名父之贻,贤师友相与沆瀣,其独造处,岂凡夫肉眼所能见及。“梦魂惯得无拘管。又逐杨花过谢桥”,以是为至,乌足与论小山词耶。
近代·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此调共十九首。《草堂诗余》录“舞低杨柳楼心月”一首,以其最擅名也。此二首“醉拍春衫惜旧香”和“小令尊前见玉箫”之结句,情韵均胜。次首“谢桥”二句尤见新颖。
烟收湘渚秋江静,蕉花露泣愁红。五云双鹤去无踪。几回魂断,凝望向长空。
翠竹暗留珠泪怨,闲调宝瑟波中。花鬟月鬓绿云重。古祠深殿,香冷雨和风。
开山径得石壁,因名曰苍壁。事出望外,意天之所赐邪,喜而赋。
左手把青霓,右手挟明月。吾使丰隆前导,叫开阊阖。周游上下,径入寥天一。览玄圃,万斛泉,千丈石。
钧天广乐,燕我瑶之席。帝饮予觞甚乐,赐汝苍壁。嶙峋突兀,正在一丘壑。余马怀,仆夫悲,下恍惚。
忆昔射策干先皇,珠帘翠幄分两厢。
紫衣中使下传诏,跪捧冉冉闻天香。
仰观眩晃目生晕,但见晓色开扶桑。
迎阳晚出步就坐,绛纱玉斧光照廊。
野人不识日月角,仿佛尚记重瞳光。
三年归来真一梦,桥山松桧凄风霜。
天容玉色谁敢画,老师古寺昼闭房。
梦中神授心有得,觉来信手笔已忘。
幅巾常服俨不动,孤臣入门涕自滂。
元老侑坐须眉古,虎臣立侍冠剑长。
平生惯写龙凤质,肯顾草间猿与獐。
都人踏破铁门限,黄金白璧空堆床。
尔来摹写亦到我,谓是先帝白发郎。
不须览镜坐自了,明年乞身归故乡。
旧谷既没,新谷未登,颇为老农,而值年灾,日月尚悠,为患未已。登岁之功,既不可希,朝夕所资,烟火裁通。旬日已来,始念饥乏,岁云夕矣,慨然永怀,今我不述,后生何闻哉!
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长饥。
菽麦实所羡,孰敢慕甘肥。
惄如亚九饭,当暑厌寒衣。
岁月将欲暮,如何辛苦悲。
常善粥者心,深念蒙袂非。
嗟来何足吝,徒没空自遗。
斯滥岂攸志,固穷夙所归。
馁也已矣夫,在昔余多师。
临川郡城之南有五峰,巍然耸起,如青芙蕖,鲜靓可爱。其青云第一峰,雉堞实绕乎峰上,旁支曼衍,蛇幡磬折。沿城直趋而西,如渴骥欲奔泉者,是为罗家之山。大姓许氏,世居其下。其居之后,有地数亩余。承平之时,有字仲孚者,尝承尊公之命,植竹万竿,而构亭其中。当积雨初霁,晨光熹微,空明掩映,若青琉璃然。浮光闪彩,晶莹连娟,扑人衣袂,皆成碧色。冲瀜于北南,洋溢乎西东。莫不绀联绿涵,无有亏欠。仲孚啸歌亭上,俨若经翠水之阳而待笙凤之临也。虞文靖公闻而乐之曰:“此足以抗清寥而冥尘襟。”乃以“环翠”题其额。
至正壬辰之乱,烽火相连,非惟亭且毁,而万竹亦剪伐无余。过者为之弹指咏慨。及逢真人龙飞,六合载清。仲孚挈妻子自山中归,既完其阖庐,复筑亭以还旧。贯而竹之,萌蘖亦丛丛然,生三年而成林。州之寿陵与其有连者,咸诣大仲孚,举觞次第为寿。且唶曰:江右多名宗右族,昔时甲第相望,而亭榭在在有之。占幽胜而挹爽垲,非不美也。兵兴以来,有一偾而不复者矣;有困心衡虑仅脱于震凌者矣;有爬梳不暇迁徙无宁居者矣。况所谓游观之所哉!是亭虽微,可以卜许氏之有后。足以克负先志,前承后引,盖未有涯也。酒同酣,相与歌曰五山拔起兮青蕤蕤;六千君子兮何师师;凤毛褵褷兮啄其腴;秋风吹翠兮实累累;邈千载兮动遐思。歌已而退寿陵。
中有陈闻先生者,谓不可无以示后人。乃同仲孚来词林,请予为之记。
呜呼!昔人有题名园记者,言亭榭之兴废,可以占时之盛衰。余初甚疑之,今征于仲孚,其言似不诬也。向者仲孕出入于兵车蹂践之间,朝兢暮惕,虽躯命不能自全。今得以安乎耕凿,崇乎书诗。而于暇日,怡情景物之表,岂无其故哉。盖帝力如天,拨乱而反之。正四海、致太平,已十有余年矣。观仲孚熙熙以乐其生,则江右诸郡可知;江右诸郡如斯,则天下之广又从可知矣。是则斯亭之重构。非特为仲孚善继而喜,实可以卜世道之向。治三代之盛,诚可期也。予虽不文,故乐为天下道之,非止记一事而已。
仲孚名仲丽,嗜学而好修,士大夫龛然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