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回一枕当年梦,渔唱起南津。画屏云嶂,池塘春草,无限消魂。
旧家应在,梧桐覆井,杨柳藏门。闲身空老,孤篷听雨,灯火江村。
当我正在梦中重忆当年美好生活,突然南面渡口,上的渔歌吵醒了我。抬望眼,我只看到重峦叠嶂被云雾遮挡着,眼前的景物已经大变,方知时光荏苒,令人销魂。
料想从前的宅院应还在,但梧桐枝叶已掩盖了水井,家门也被杨柳枝遮盖了。而自己则是一身清闲,无所作为,只能独自在小船上听着雨声,望着夜晚江彼岸渔村的孤寂灯火发呆。
元末散曲多已雅化,近于词,此曲颇有词风,语辞清丽,情蕴伤感。另外,这首小令最突出的特点即是其绘画效果。倪瓒擅长以水墨绘江南景色,其山水画有简约、疏谈之风。受其画作影响,这首小令中的“旧家”与“江村”等仅以几个意象便已成图,如在目前。
上片借梦境追忆过去之恬静生活。“惊回一枕当年梦,渔唱起南津”,作者采用倒叙手法,从梦醒后写起。南边渡口的渔歌阵阵,惊醒了作者的一场好梦,一个“惊”字写出了作者的无限惆怅,可见梦中场景令其流连不已。接着“画屏云嶂”三句,既是再现梦中情景,同时也是作者记忆中的家乡。“画屏云嶂”,重峦叠嶂掩映于云雾之间,恍若身处画中。“池塘春草”, 语出东晋谢灵运的《登池上楼》诗:“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早春的江南充满生机,正如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这三句描述极为简洁,但却抓住了江南风光之精髓,令人心生憧憬。如此美景,叫人怎能不“销魂”?
下片写如今栖身地之孤寂荒凉。作者的思绪从梦中回到故乡,遥想“旧家”,如今应是“梧桐覆井,杨柳藏门",处处寂寞,沓无人迹。这两句出自李白诗:“门前五杨柳,井上二梧桐。”(《赠崔秋浦》)此处是反用其意,字里行间透露出对“旧家”的怀念。末三句又无奈地回到现实,自己“闲身空老”,无所作为,空待时光流逝,只能“孤篷听雨”,坐看“灯火江村”。最后二句以孤篷、雨、灯火和江村为主体,写作者孤身独坐,听雨打篷顶,飘忽间唯见远处点点渔火摇曳,显得寂寞悲凉。“闲”“空”“孤”等字,营造了一种孤寂、苍凉的意境。下片诗句,作者将情感与景物有机交融,几笔便勾勒出一幅夜雨灯火图,在想象与现实的交替中,似乎可见作者飘零之现状。
这首小令以作者夜间被渔歌惊梦作背景,将梦中的美好与当前的现实作对比,表达了对岁月沧桑的慨叹。这是元末社会动荡带给诗人的痛苦经历。一句“旧家应在”,点破了首句“当年梦”所指的是对从前的幸福田园生活的追忆:“梧桐覆井,杨柳藏门”则是如今落魄的样子;“闲身空老”及以下两句,把作者对以往的追忆又拉回到了现实中,表达了对生活的无奈。全篇透露出作者的悲凉与无可奈何的忧虑,将怀念与失望交结在一起,动人心肠。
倪瓒晚年弃家避乱,泛舟往来于太湖泖水之间,以绘画自给。其作品多以追忆往事,缅怀故国为内容,此曲即是晚年遁隐于太湖和三泖之间所作,主要抒发故园之思。
九畹芳菲兰佩好。空谷无人,自怨蛾眉巧。宝瑟泠泠千古调,朱丝弦断知音少。
冉冉年华吾自老。水满汀洲,何处寻芳草?唤起湘累歌未了,石龙舞罢松风晓。
画屏天畔,梦回依约,十洲云水。手捻红笺寄人书,写无限、伤春事。
别浦高楼曾漫倚,对江南千里。楼下分流水声中,有当日、凭高泪。
二月饶睡昏昏然,不独夜短昼分眠。
桃花气暖眼自醉,春渚日落梦相牵。
故乡门巷荆棘底,中原君臣豺虎边。
安得务农息战斗,普天无吏横索钱。
村坞云遮,有苍藤老干,翠竹明沙。溪堂连石稳,苔径逐篱斜。文木几、小窗纱,是好事人家。启北扉、移床待客,百树梅花。
衰翁健饭堪夸,把瘿尊茗碗,高话桑麻。穿池还种柳,汲水自浇瓜。霜后橘、雨前茶,这风味清佳。喜去年、山田大熟,烂熳生涯。
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高论,言必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使后世有能尽吾说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而已矣。
子路之勇,子贡之辩,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然三子者,每不为夫子之所悦。颜渊默然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于众人者,而夫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尔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后世必有不能行其说者矣,必有窃其说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于不可易也。
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啻若寇仇。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
荀卿者,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由是观之,意其为人必也刚愎不逊,而自许太过。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
今夫小人之为不善,犹必有所顾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纣之残暴,而先王之法度、礼乐、刑政,犹未至于绝灭而不可考者,是桀、纣犹有所存而不敢尽废也。彼李斯者,独能奋而不顾,焚烧夫子之六经,烹灭三代之诸侯,破坏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见其师历诋天下之贤人,以自是其愚,以为古先圣王皆无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时之论,而荀卿亦不知其祸之至于此也。
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劫。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其高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论,未尝异也,而天下卒无有及者。苟天下果无有及者,则尚安以求异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