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
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
谁是那唯一的知己?可惜已经离我而去,只有来世再续前缘。多情自古以来都好似无情,这种境况无论醉醒都是如此。
朝朝暮暮,如烟似雾,那大好的春色不要白白错过。雨中拿着你的遗物睹物思人,但愿能来世相见。
这是一首怀念亡妻的小词,凄婉哀怨,动人心魄。“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词发端显旨,开头径直道出“知己”二字,点明了卢氏对自己无可替代的重要正在于相知相许,琴瑟相得,这一定位在悼亡词中显得格外珍贵动人。然而,这样一位知己竟然猝然离世,凄然归天,令人恨然心痛。“已矣”一句,虽只有两字,但是笔力干钧,直抒伤痛之情,已是先声夺人。接下来“赢得误他生”,却笔锋勒马,由刚转柔,用情语铺叙。李商隐《马嵬》诗有“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误”即来生被误,属于正话反说,意思是今生遇见你,不可能有别的选择了,其实是指生死不渝。此篇前三句,连连转折,感情却层层升腾:先说“知己一人”正是爱妻,接着倏然一句“已矣”,再接着一句说爱妻虽亡。但是两人情意至死不渝。
接下两句,“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前一句化用杜牧《赠别》中诗句“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表达了对亡妻铭心刻骨的缅怀。“有情”,指双方本来就有真挚感情,此刻死别,更是思绪万端,黯然销魂。也许词人应当表现两人曾经缱绻缠绵的柔情,但实际上,却是默然与妻子亡魂相对,无以为语,所以说“终古似无情”。“终占”字强调,说明这是一种普遍现象。为什么“有情”反而似“无情”,这是因为,在死别的情绪高潮中,一般的言语和感情根本不足以充分表达深浓的怀念和追悼,而永别的伤感痛苦又使得词人近乎铁血心肠;也许是最多情的入反而会有这种漠然无情的表情。说“似”,又正道出这“无情”的表象下蕴藏着“有情”的实质。这“有情”与“无情”的矛盾统一绝妙地反衬出情之深刻,刻骨铭心。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后一句的“别语悔分明”。按常理来说,词人思念卢氏,念及她对自己的温柔体贴,病体沉沉时尚不忘嘱咐自己干事万事,这些话事后想起来应该会非常分明,定会言“悔”,其实,“别语悔分明”同“有情终古似无情”一样,都是一种错位的表达:词人后悔将别语记得太分明,是因为妻子干嘱咐、万叮咛之后,就飘然而逝,而一想起对自己的深情别语,他就痛不欲生。假若别语记得不是很分明,自己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别语悔分明”,淡淡一句,却蕴含极深,用情彻骨。
下片却是笔锋勒马,由刚转柔,不再明写,而是用铺垫。“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仍是抒发这剪不断的丝丝挂念,缕缕哀思。这是容若的随性而叹,看似不经意。却又分明表现出他的混沌状态,大有找不到东南西北。分不清晨昏之感。可是这样的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多么渴望花开季节的到来,因为这个季节,满满都是她的回忆。写起情感,尤其是最后一句“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缠绵悱恻,诉尽心底伤痛悔恨,收拾好亡妻遗物,使她来生看见此物时,为她指点,让她能记起前生。
全词有景有情,情意盎然,让人读起来感到飞流直下,但丝毫没有什么不妥的感觉,反倒是让人泪下如雨。“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句诗正好道出了纳兰的心声。
康熙十三年(1674年),词人与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成婚,两人情感甚笃,婚后三年卢氏难产不幸亡故,这首词就是悼念亡妻之作。
风从北来不可当,街中横吹人马僵。
西家女儿午未妆,帐底炉红愁下床。
东家唤客宴画堂,两行玉指调丝簧。
锦绣四合如垣墙,微风不动金猊香。
我独登城望大荒,勇欲为国平河湟。
才疏志大不自量,西家东家笑我狂。
占春压一。卷峭寒万里,平沙飞雪。数点酥钿,凌晓东风□吹裂。独曳横梢瘦影,入广平、裁冰词笔。记五湖、清夜推篷,临水一痕月。
何逊扬州旧事,五更梦半醒,胡调吹彻。若把南枝,图入凌烟,香满玉楼琼阙。相将初试红盐味,到烟雨、青黄时节。想雁空、北落冬深,澹墨晚天云阔。
白发萧萧卧泽中,只凭天地鉴孤忠。
厄穷苏武餐毡久,忧愤张巡嚼齿空。
细雨春芜上林苑,颓垣夜月洛阳宫。
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
镜里流年两鬓残,寸心自许尚如丹。
衰迟罢试戎衣窄,悲愤犹争宝剑寒。
远戍十年临的博,壮图万里战皋兰。
关河自古无穷事,谁料如今袖手看。
芍药打团红,萱草成窝绿。帘卷疏风燕子归,依旧卢仝屋。
贫放麹生疏,闲到青奴熟。扫地焚香伴老仙,人胜连环玉。
禹之所治大水七,岷山导江,其一也。江出荆州,合沅湘,合汉沔,以输之海。其为汪洋诞漫,蛟龙水物之所凭,风涛晦冥之变怪,壮哉!是为勇者之观也。
吾兄晦叔,为人慷慨,喜义勇,而有大志,能读前史,识其盛衰之迹。听其言,豁如也。困于位卑,无所用以老,然其胸中亦已壮矣。夫壮者之乐,非登崇高之邱,临万里之流,不足以为适。
今吾兄家荆州,临大江,舍汪洋诞漫壮哉勇者之所观,而方规地为池,方不数丈,治亭其上,反以为乐,何哉?盖其击壶而歌,解衣而饮,陶乎不以汪洋为大,不以方丈为局,则其心岂不浩然哉!
夫视富贵而不动,处卑困而浩然其心者,真勇者也。然则水波之涟漪,游鱼之上下,其为适也,与夫庄周所谓惠施游于濠梁之乐,何以异! 乌用蛟鱼变怪之为壮哉! 故名其亭曰“游鲦亭”。景祐五年四月二日,舟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