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鸡鸣风雨潇潇

明代刘基

鸡鸣风雨潇潇,侧身天地无刘表。啼鹃迸泪,落花飘恨,断魂飞绕。月暗云霄,星沉烟水,角声清袅。问登楼王粲,镜中白发,今宵又添多少。

极目乡关何处?渺青山、髻螺低小。几回好梦,随风归去,被渠遮了。宝瑟弦僵,玉笙指冷,冥鸿天杪。但侵阶莎草,满庭绿树,不知昏晓。

白话译文

风雨萧瑟,鸡声四起,我置身天地竟没有像刘表这样的人才,啼鸣的杜鹃流着泪,落花含着遗憾飘落下来,哀伤柔弱。月亮因天空显得昏暗,星星隐于薄雾,角声飘渺,想问问作《登楼赋》的王粲,镜子中自己的白发,又增添了多少啊。

遥望家乡在何处呢?只见青山渺茫,山峰矮小,几次美梦,都随着风儿离去了,被山峰遮住了。琴瑟的弦僵住,吹奏玉笙的手指瑟瑟发冷,只能遥望高飞的鸿雁在天边,没阶的莎草和蔽日的庭树,使人难辨早晨还是黄昏。

词句注释

  1. 水龙吟:词牌名。又名“龙吟曲”“庄椿岁”“小楼连苑”。《清真集》入“越调”。双调一百〇二字,前后片各四仄韵。
  2. “鸡鸣”句:非仅属实景之写,是对现实社会环境的感受和感叹。《诗经·郑风·风雨》篇有“风雨潇潇,鸡鸣胶胶”句,喟乱世之情。刘表:东汉末荆州刺史,中原战乱,其辖地初尚安定,士多依之。
  3. 侧身:同“厕身”,即置身。刘表:东汉高平人,字景升,官荆州刺史。当时中原战乱,荆州一隅较为安宁,士民多归之。
  4. 断魂:形容哀伤心魂。
  5. 角声:画角,军号声。角,古代军中的一种乐器。袅:同“嫋”,余音不绝貌。
  6. 王粲:字仲宣,三国时人,曾依刘表。曾作《登楼赋》抒写因怀才不遇而产生的思乡之情。建安七子之一。
  7. 髻螺:以女子所盘似螺形发髻比拟远山状。
  8. 渠:他,它,字面指代青山,实喻某种阻力。
  9. “宝瑟”三句:喻心境颓丧,远远自处,保持高远之志算了。冥鸿,高飞的鸿雁。天杪,即天边。杪,树木的末梢。
  10. “但侵阶”三句:虚拟一种摆脱愤懑的心境,与嚣尘远隔。

作品赏析

此词上片用刘表、王粲事,抒写怀才不遇的郁闷。“鸡鸣风雨潇潇,侧身天地无刘表。”起句突兀,化用《郑风·风雨》“风雨潇潇,鸡鸣胶胶”之句,“风雨”便象征乱世,“鸡鸣”便象征君子不改其度。这一句是把握词旨趣的关键,没有这一句,就可能把词理解成悲秋思乡,有了这一句,就知道词人表达的是英才思明主的“择木之意”。汉末初平三年,董卓部将李傕、郭汜在长安作乱,大肆烧杀劫掠,百姓遭殃。刘表为荆州刺史,荆州没有战乱,较为安宁,所以很多人到那里避乱,王粲因为跟刘表是同乡,两家有世交,故此去投靠他。所以这里不是一般意义地赞美刘表,而是以王粲自比的延伸。此句重笔描绘出一幅寒冷阴暗、风雨交加、鸡声四起的背景,渲染了一个风雨如晦,看不到曙光的环境,暗示元末社会风雨飘摇,动荡不安。词人感叹天地之大,竟无像刘表那样的人可以依附,流露了他的失路之悲。

“啼鹃迸泪,落花飘恨,断魂飞绕。”杜鹃,又叫杜宇、子规、伯劳、鹈鴂,自从屈原把它写进《离骚》,它就与古典诗词结下不解之缘。它既被用来表现或烘托思归之情,又用作“落花时节的标志”,或者是时序更换的标志。“啼鹃迸泪”和“落花飘恨”用拟人的手法,把词人沉痛悲怨之心披露无遗,杜鹃的啼鸣又隐含了无限的乡愁,引发了下片的怀乡之情。由于连“依附刘表”亦不可能,便感到魂断无依。词人侧身于天地之间, 骋目四望而无栖息托身之地, 其内心之痛苦有如杜鹃啼血。此句不是词人一般意义上对于生命的惋惜,而是他基于事业功名的执着追求。自古仁人志士,总伴有岁时惊心、时序迁流的紧迫感,在看似伤感的表层下掩盖着积极进取的人生动机。

“月暗云霄,星沉烟水,角声清袅。”“月暗”“星沉”进一步渲染拂晓前天色的阴沉压抑,画角之声也是那样凄凉哀厉,令人生悲。在这里,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他对时光的执着与敏感。

“问登楼王粲,镜中白发,今宵又添多少。”以王粲自比在前面已提到,而“登楼王粲”是以“登楼”为具体语境,这意味着词人并不是在一般意义上自比王粲,而是有着特定的负载信息。滞留异地、有家难归的思乡之情,施展才华、拯世济物的用世之心,以及日月逾迈、志不获骋的焦虑沉淀在刘基的内心深处,反复出现在其词中,揭示了词人复杂的心理。

下片抒写乡愁,紧承登楼。“极目乡关何处?渺青山、髻螺低小。”词人极目远眺,不见家乡,只见如髻螺般的远山,横于天边,使人惆怅。那远山挡住了自己梦回家乡的道路,眼望不到,梦魂难飘,此恨怎消?词人把其为朝廷命运担忧,为个人前途而苦苦思索的郁志之弗舒,付之于这句话。

“几回好梦,随风归去,被渠遮了。”以责怨之笔写青山遮梦,意境奇警,更觉深哀。

“宝瑟弦僵,玉笙指冷,冥鸿天杪。”词人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借音乐以表哀思,谁想弦僵指冷,难以成调,最后只能目送飞鸿消失在天边,遥寄乡情。至正十三年(1353年),刘基建议捕斩方国珍,上官非但不听,反将其罢黜浙东元帅府都事,羁管绍兴,于是词人发出“千古钟期今已矣,空惨怆,对瑶琴”的深深感叹。同时又是暗用嵇康《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其十四“目送归鸿,手挥五弦”所表达的理想人格之意及知音不在的感慨之意。

“但侵阶莎草,满庭绿树,不知昏晓。”收束全词,没阶的莎草和蔽日的庭树,使人难辨晨昏,这既是写景,也是世事昏暗,自感前途渺茫的心理写照。照应了“鸡鸣风雨潇潇”,在情感上造成回环往复,增加一唱三叹的摇曳之美。而且,“不知昏晓”实又暗喻元末动荡不安的社会现实。刘基一向以王佐之才自命,意欲澄清天下,礼义治国,然而天下扰扰,何去何从呢?这是摆在词人以及当时所有士人面前的一个难题,此词正是他此时矛盾、困惑心情的写照。

全词以啼鹃、落花、断魂等意象的迭加与组合,托物以寄兴,将忧愤、哀怨、惆怅、彷徨,融于一体,既有思乡之情,写意空灵,造语典雅,用典自然贴切,含而不露放之风。既有思乡之情,又有失路之悲,节奏强烈快捷,如急风暴雨,颇有豪放之风。

创作背景

此词为刘基落魄时所作。在政治昏暗、风雨潇潇的衰世,刘基杰出的政治才能无以施展,高远的政治理想也无法实现。在朱元璋请他赴金陵之前,刘基已经四次出仕而又四次辞官,但又一次一次地隐而复出,虽不能为而又心有不甘,于是时常登楼远眺,感慨节序,看似流连光景,实是壮心不已。在这样的背景下,刘基写下了这首词,以感时伤事,自抒怀抱。

名家评价

  • 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严迪昌《金元明清词精选》:此词所有意象无不在前人笔下屡见,但刘基却运用强化、叠进的手法,如画手着色不怕重彩似的,激活出一种情感的力度。从而予人以凝重、沉郁、盘结难解的压抑感。这需要一股情韵生气贯联,否则徒见藻绘而难达到上述效果。这股“气”就是“侧身天地无刘表”的慷慨不平的怨怒气,惟其如此,也就与历史上的王粲那种一介书生式的失意牢骚区划开来。所以,刘基的自拟王粲,这只是作为一个特定意象符号的借代,登楼情状似同,而心志神魂有异。刘表的以无大成被人讽谕,在“诚意伯”人选的刘基看来,是乏缺良辅。这里正是词人个性特征的关键所在,历史证明,他确非志大才疏,徒作大话之徒。任何“陈辞”“熟词”,一旦被真实深切的情思重铸后,其潜在的意蕴仍能出新,这肯定是条规律。更需注意的是,形似雷同的语言,经各自所怀之“气”鼓动后,效应亦自迥异,这乃个性的艺术力量表现。刘基此词虽也用“啼鹃”“落花”“宝瑟”“玉笙”等等,读时绝无软性感,当然更无脂粉气。它所表现的力度是英雄失落的凄紧所致,与常见的伤春悲秋,文人情怀的浪费挥洒,不能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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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基
简介描述:

刘基(1311年-1375年),字伯温,世称“刘青田”、“刘诚意”、“刘文成”,青田县南田乡(今属浙江文成县)人。元末明初政治家、文学家、军事家,明朝开国元勋,“明初诗文三大家”之一。

刘基自幼博览经史及天文、历法、兵法、性理诸书,尤精象纬之学。元至顺四年(1333年),举进士。授江西高安县丞。后任江西行省职官掾史、江浙行省儒学副提举、浙东元帅府都事、江浙行省都事、郎中等职。因遭排挤愤而辞官,回乡隐居著述。至正二十年(1360年),应朱元璋之请,至应天(今南京),任谋臣,参与机要决策。针对当时形势,提出时务十八策,被采纳,后又陆续陈策。朱元璋称帝后,任御史中丞兼太史令,参与制定历法、奏立军卫法。洪武四年(1371年),因与左丞相胡惟庸交恶,被胡所谮,赐归乡里,洪武八年,忧愤而死。

刘基辅佐朱元璋完成帝业、开创明朝并尽力保持国家的安定,被后人比作诸葛武侯。朱元璋称刘基为“吾之子房也”。中国民间广泛流传着“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前朝军师诸葛亮,后朝军师刘伯温的说法。刘基具有比较系统的文学思想,在明初文坛上占有重要地位。刘基从儒家“诗教”思想出发,强调作品的教化作用,既可以对下移风易俗,也可以对上讽谕劝谏。其次,贬斥元代以来的纤丽文风,提倡“师古”,力主恢复汉唐时期的文学传统,对于明初文风由纤丽转向质朴,起了重要作用。刘基著作较多,有《覆瓿集》《写情集》《犁眉公集》等作品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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