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雨秋阴酒乍醒,感时心绪杳难平。
黄花冷落不成艳,红叶飕飗竞鼓声。
背世返能厌俗态,偶缘犹未忘多情。
自从双鬓斑斑白,不学安仁却自惊。
秋季一个阴冷的夜里下起了一场冷雨,酒后惊醒怎么也挥断不了愁情。
看到满地的落叶黄花,听到风雨中的红叶飒飒作响。
想要背弃世俗,不同流俗,但偶有机缘,还是摆脱不了世俗的情缘。
自从双鬓斑白后,已经参透世情,心灰意冷,不会像潘岳那样多愁善感了。
开篇写时间与情景:深秋节气,时值黄昏,天正下着雨,人是饮酒之后。此时的饮酒,显然是独饮,故酒酣之后,放下酒杯,出来转转。只身之人,看这深秋黄昏的景色,雨声淅淅,风声萧萧,周遭阴暗而寒冷,不禁打个惊颤,乍然酒醒,于是满怀的愁绪不仅没有因酒而消除,更因这秋风秋雨而“杳难平”,变得更加浓重。首联交代写作缘由,顺便道出了独自饮酒的原因,而以“感时心绪”四字点明题旨。次联写景,情调凄伤。秋来菊花黄,枫叶红胜火,这本来都是秋天特有的景致,有过多少文人骚客的歌咏,然而眼前却是菊花因风雨击打而凋落萎败,让人有“不成艳”之感,枫叶在风雨中飘落,风声混合着落叶之声,一阵一阵如鼓声催响,让人有惊时伤心之叹。这里的“黄花”与“红叶”本是鲜明颜色的映照,却被置于“风吹雨打去”的环境之中来写其败落,故而“不成艳”虽是写景,却包含了美好被摧折的无尽伤感。由此带出后四句的议论抒情。说是自己已经弃世绝俗以保持内心的平静,居然还会有“厌俗”之态,想来还是因为未能彻底忘情的缘故啊。生活的艰难使自己已经是早生华发,心中充满了伤感,也就不用再学潘岳为抒情而去叹发白了。后四句的议论抒情不是承上感时从正面说,而是用自责的方式从反面讲,意谓自己的修习功夫应该可以超然世外,做到处变不惊,心如止水,不再因人因事而生烦恼,却不料这秋风秋雨的黄昏竟在内心激起了如此的波澜。这种从反面说的方式也就加强了情感的表达深度,有一种意在忘却又无法忘却的痛苦在其中。
这首诗充分体现了诗人矛盾的心情。他自认为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增加,就能参透俗世,看透俗事,不会像潘岳那样多愁善感了,但是遇到“晚雨秋阴”的景象,依然难平心绪。开篇两句,写傍晚秋阴、酒醉乍醒,客观条件(季节气候不佳、身体状况不佳)和主观条件(感时)都令诗人心情不能平静,从而为全诗定下了情感基调。三四两句,写秋日风景,“黄花”“红叶”本是秋天里最具生命力的物象了,然而在诗人眼中,单一的黄花却远远构不成绚丽的色彩,而红色的叶子在风雨之中飒飒作响,如沙场鼓声,徒增秋日的肃杀之气。“背世返能厌俗态,偶缘犹未忘多情”与“自从双鬃斑斑白,不学安仁却自惊”两句中表现了诗人“心绪难平”。回顾一下当时李煜为了超脱于皇位之争而筑室钟山读书,即位之后在北方的威压之下还是不改诗书歌舞之乐,即可了解其“背世”“厌俗态”的高雅之意;而对于丧子、亡妻痛苦的诗词咏叹,都是发生在面对北方军事威胁的背景之下,则读者于此又不难领会其“多情”背后的软弱无助。当多愁善感的词人被推上君王的位置,在弱肉强食的乱世求生存的时候,大约应该都是李煜这种悲秋的样子:满怀恐惧,满怀凄惶直至在两鬓斑白中走向毁灭。
这首诗载于元好问编《唐诗鼓吹》卷十。诗有“自从双鬓斑斑白,不学安仁却自惊”句,典出潘岳《秋兴赋序》。潘岳丧妻而有《悼亡》之诗与赋,失幼子而作《哀金鹿辞》,都是人所传诵的名篇。李煜的经历与他相近而易产生共鸣,用为诗典就扩展了诗的内涵,增添了许多无须言表的内容。潘岳《秋兴赋》中感叹双鬓斑白的描写为后人所欣赏,提炼出了“潘鬓”之称,是诗家熟用之典。潘岳作《秋兴赋》时年三十二岁,可知此时李煜应当年龄相仿。如以此推断,则李煜作此诗的时间是开宝元年(968年)。当时其爱子仲宣夭折,随后爱妻大周后伤心过度病亡,又加之国势日蹙,倒也与这首诗表现出的悲观厌世心境吻合。
九月九日是重阳节气,古人有亲朋相邀,登高望远之俗。这时正是深秋,天高气爽,视界开阔,让人有涤除秽浊、心胸旷然之感。而古代的节日,前有准备,后有余庆,通常总有数日的延续。李煜这首诗写于重阳的次日,无论前一天是否举行过节庆,就诗中所写来看,他是全无庆祝之意。而诗中情绪的低沉与伤感,有种深深的暮年气氛。李煜生在皇家,贵为公子,尽享奢华与安乐。他在二十六岁那年即位,接过了父亲手中已经岌岌可危的权力,竭力维持已经风雨满楼的南唐,就此结束了过去“贪欢”的日子。他身为国君,却只是一个傀儡君主,处于宋朝的威逼之下,逢节请安,献金纳贡,深感屈辱,而国事艰危,即使安于傀儡的地位,也不知是否能够留住这份父祖的基业。时时想来,深有忧虑。而在私人生活中,他年龄不过三十,就经历了丧子又丧妻的哀痛,情感上的打击格外沉重。生活既给予他许多的幸运,也给予他许多的艰辛。在这深秋时分,佳节之后,看雨打黄花,听风吹落叶,心中不无飘零之意,人因此而有衰老之慨。诗题为“偶书”,即感时而作诗
中央民族大学副教授王秀林《试论李煜诗词中的佛教文化意蕴》:后主人生虽未历暮龄老境,正值壮年而遭鸩杀,但他对衰老的痛苦体验也十分强烈:“自从双鬓斑白,不学安仁却自惊(《九月十日偶书》)……”这些诗词对“老苦”的吟咏与体验,透露出一种极浓郁而悲哀的生命意识。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
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
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
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幽闺欲曙闻莺转,红窗月影微明。好风频谢落花声。隔帷残烛,犹照绮屏筝。
绣被锦茵眠玉暖,炷香斜袅烟轻。淡蛾羞敛不胜情。暗思闲梦,何处逐云行?
来时春社,去时秋社,年年来去搬寒热。语喃喃,忙劫劫。春风堂上寻王谢,巷陌乌衣夕照斜。兴,多见些;亡,都尽说。
绿涨连云翠拂空。十分风月处,著衰翁。垂杨影断岸西东。君恩重,教且种芙蓉。
十里水晶宫。有时骑马去,笑儿童。殷勤却谢打头风。船儿住,且醉浪花中。
殿麟足下。顷惠手书,辞重指迭,大抵闵我之穷,愤我之屈,意气肫笃,迥出世俗寻常之外,茫然增悲,且感且愧。然窃自思,念仆虽穷,要无足矜,非有屈又何能愤耶?天之生人,其赋性受性异于禽兽,故古之君子,战兢怵惕以自保其灵明,惟恐失坠,而终其身常在优惧之中。自善其身矣,而又不忍同类之颠连,乃始出其身以先觉乎天下。其身虽在崇高,而心实存乎抑畏;其外虽若逸豫,而内更益其劬勤。若是者,何也?凡以为天下之民,非为己也。是故不必富贵,不必不富贵。贵则施泽及一世,贱则抱德在一身,富则有以自厚其生,贫则有以自处其约。时其天明,则与物皆昌;时其阴闭,则与物皆塞。爵凛之来也,吾不拒,其去也,吾不留;其来也,吾不以一毫而增,其去也,吾不以一毫而减。故可富、可贫、可贵、可贱,而吾之修身励行,要不以一朝而变易也。
且夫君子之心,岂不欲四海九州同归于太和之域哉?然而有命焉,非我之所能为也。今龙自潜藏于岩穴而云不为兴,蛇自蟠屈于渊菹而雾不为起。云雾亦时有,徒自为昏蒙否塞,虽有龙蛇之才能,无由自表见也,与螾蚁何以异乎!昔在史鱼,身死而犹荐伯玉,赵武所举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其在两汉,贾谊、终军、王褒辈,皆由州郡荐擢得官。当其时,直指可荐隽不疑,执金吾可荐龚胜,卫将军可荐鲍宣。同坐之法虽严,而荐举之途甚广。故曰:不信于朋友,不获乎上。近代以来,书升论秀之典既废,即汉世辟举之制亦罢而不行。进士之科,炀帝之所建也,糊名之法,状元之号,武后之所开也。宋及元明,奉为科律,确尊之而不敢移易。明代复试以八比之文,相与为臭腐之辞以求其速售。磋乎!此岂有天下之豪俊出于其间哉!
夫挟奇材,怀异质,不能自结于中贵执柄之人,厄于州部嵁岩,无由自见其美,从古以皆然,非独一世也。如以天下之美在我,不辩从违,不论可否,而第欲从心直遂,是褥暑而欲进其狐貉,沍寒而欲施其絺綌,执弥猴而衣以黼绣裘裳之服,遇斥鷃而飨以钧天九奏之音,必不售矣。人不能自见其面,而鉴以照之则明。彼生而富贵者,其骨相与入殊矣;其外妍,暗其貌而相悦;其中慧,闻其言而惬心。于是被之以时服,振之以华缨,轻躯软步,进退中绳。瑶珥珠玑,其所素蓄也,碧卢照乘,以相投赠也。使天下之男子妇人,寤寐寝兴感愿与之交欢而恐其不及。有如越女秦娥,凌风独立,而顾使东家之丑妇参错其间,自以为不类,故裹足不敢前也。夫仆者,天下之僛丑也,反唇历齿,蹙额竖肩,衣敝温之衣,系疏麻之履,今人目虽无所见,奈何令薪采之夫与繁华之子比立而并观哉?今夫农圃之人汗手涂足以谋食,商贩之辈买贱鬻贵以阜财,巫匠之徒祈生送死以逐利,仕宦之侣侩荣窃禄以肥身。若夫畎亩山林之士,埋藏于窟穴之中,与世共处而心不与处,与俗相违而身不与违,此亦各有其分愿惟上天所命,譬如薰莸冰炭,岂得而强同哉!
夫祟山狭谷,熊虎之所据也,人历其险而凄伤;古木虬枝,猿猱之所狎也,人陟其颠而惴憟,断港梢沟,䲡鳣之所游也,人入其中而溺死。人既性异于物,而人与人性更不齐。若仆者,鄙野之姿,枯稿之质,泉石之躭而澹泊之为乐。仆之不可为公卿大夫,犹犬之不可负重,牛之不可急驱,马之不可执鼠,彘之不可守闾,犹喑者不可使言,伛者不可使仰,短者不可使援。生而有疾在其体,安得与强梁者并走而争先耶?
人世之好尚,匪我之心思所能测度也。目无不欲色,而色之美者未必爱;耳无不欲声,而声之希者未必听;口无不欲味,而味之和者未必嗜;鼻无不欲臭,而臭之芳者未必佩。故有以无盐而滥厕于深宫,以下里而和者数千人,以创痴之秽污,而啮之流血,以大臭之无能与居,而随之不能去。好恶者,存乎已者也;诽誉者,存乎人者也。彼物之自外至者,岂我之能为谋乎?今夫星纪之运,江淮之流,日夜奔趋,无时而止息。彼世之勤求富贵以为尊荣也,自我观之,好逸而恶劳,喜安而惧危,贪生而怖死,人之情也。仕宦者舍逸即劳,去安生而入于危死之地,自以为荣,吾不知其荣也,自以为尊,吾不知其尊也。
且夫天下之事,非其义则不可以冒其利,无其德则不可以邀其福。非义而利,利将为祟;无德而福,福且为戮。古之时,未有以爵禄为荣者也。世降而德衰,然后诸侯利有其国,大夫利有其家,庶士利有其职位。夫黄金为丸,弹瓦雀于高岩之上,人必笑其为愚。心艳乎富贵之为乐,苟得壮其宫室,多其妾媵,服其轻暖,饫其肥甘,则虽触死亡之罪,婴刀斧之诛,甘心而不梅。夫郊祀之牲,在涤三月,然后陈肩臑于鼎俎,非不荣也,然而为牲谋,不如其在牢栅之中。辟狐豹之皮以为天子之裘,坐明堂而莅宗庙,非不尊也,然而为狐者悲其不得首丘,为豹者痛其不终隐雾。人心之灵异于物,至于穷达显晦之交,智不如狐豹,何也?君子者,修其在我而已。日月不为黎老之忧悲而稽其躔度;雷电不为婴儿之恐惧而匿其声光;都梁、苏合不为服媚之无人而移其臭味,君子乐天知命,不为愚氓之冷暖而惰其操持。猎姚姒之精,咀盘诰之华,所以蓄我之知;坐思行追,默识乎黄帝尧舜孔子,所以尚我之志;居穷履困,毫毛不敢取于人,所以坚我之守;见物之生,不见其死,所以长我之恩;由义以生其气,浩然充寒而无所屈挠,所以全我之勇,天之高,非步仞之可窥也;地之广,非道里之可计也。君子尽其在我,而人何与焉?盖明天之道,察地之里,因时之序,安其固然而已,岂能拂天地之经,乖四时之运,以日为夜,以冬为夏,以奔忙为休暇哉?
嗟乎!若吾子者,孩稚丧其母,而父有癃残之疾,左右侍养无违,凡七八年不倦。近者,父年弥老,病亦弥笃,乃更与同床而卧,昕夕扶持,不敢须臾违离其寝处。昔贤所为善事其亲,固仆之所厚望于吾子者。比俗之人,富贵为荣,弃其亲于千里之外,定省缺然,疴痒莫问,其不足动吾人之歆羡,嚼然明矣。
诵足下之书辞,不能无慨于中,报章繁赘,惟加谅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