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延续四十年历史的政权,延绵三千里地域的山河。宫殿高耸入云,宫廷内外各种名花奇树,烟聚萝绕。何曾见识过战争呢?
自从成为俘虏,就日渐消瘦,白发初生。最让人伤心的是那天匆匆忙忙地告别宗庙,教房里还为我演奏着别离的歌曲,我含泪对宫女告别。
此词以“四十年”与“三千里”两个数字开端,从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拉开,场面阔大。南唐自先主立国至后主亡国,计三十八年,称四十年是举成数言。版图共有三十五州方圆三千里,定都金陵,当时堪称大国。宫中危楼高阁,栖凤盘龙,上迫云霄;御园内遍布名花奇树、草木葳蕤,烟聚萝缠,一派豪华秾艳的景象。据宋人笔记中载,南唐宫中以销金红罗罩壁,以绿钿刷隔眼,糊以红罗,外种梅花;梁栋、窗壁、柱栱、阶砌等都作隔筩,密插杂花,可见其豪奢。所以此词的上片可视为实录,而且写得辞意沈雄,气象宏大,与当时盛行于词坛的花间派词风格迥异,已开后来宋人豪放一路。上片结拍:“几曾识干戈?”顺着前面豪华安逸的宫庭生活而来,峰回路转,承上启下,生出下片屈为臣虏的情景,转折之妙全在于自然流走,绝无拗折痕迹。
过片用“一旦”承接上片的“几曾”。“几曾”是问语,“一旦”并不是回答;虽然不是回答,却揭示了生活本来就充满变数,只是自己不曾有准备,做了臣虏才明白,语气中有悔之晚矣的沉痛。这不是回答的“一旦”也就具有了回答的意义。“沈腰潘鬓”紧接“臣虏”。李煜用了两个典故,极言自己被俘后精神与肉体上的苦闷和摧颓。古人说忧能伤人,诚然,亡国之痛,臣虏之辱,使得这个本来工愁善感的国君身心俱敝了。李煜被俘之后,日夕以眼泪洗面,过着含悲饮恨的生活。这两句即是他被虏到汴京后的辛酸写照。当他回首往事,那最最不堪忍受的是在匆忙辞别太庙的时候,宫中的乐工还吹奏起离别的曲子。教坊的音乐是李煜平日所钟爱的,他前期的不少词中都有听乐的记载,然而此时的笙歌已不复能给人带来欢乐却加深了别离的悲凉。从一国之主骤然沦为阶下之囚,李煜的感受自然是深沉悲痛的,然而千愁百感从何说起,况且面对着这些幽居深宫,只知欢乐的宫女,于是只能挥泪而别。教坊奏乐本可安慰离情别绪,然而这里反激起了他的无限愁苦之情。李煜另有《望江南》词,所谓“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正可给此词作一注脚。
全词的语言明白如话,而感情却深曲郁结。李煜词所以有语浅情深的艺术效果,在于他真率地披露了亲身的感受。读李煜的词,自觉一种开诚相见的情愫与毫不掩饰、绝无拘束的勇气。吴梅的《词学通论》中说:“二主词,中主能哀而不伤,后主则近于伤矣。然其用赋体不用比兴,后人亦无能学者也。”所谓“用赋体不用比兴”,正指出了李煜词直抒胸臆、率真诚挚的特点。这首《破阵子》即堪称“赋体”的典范。此词另一个特点是对比的运用。上片极言太平景象,家国一统、山河广阔、宫阙魏峨、花草艳美,却反衬出了词人被俘后的凄凉悲苦,从而揭示了他绵绵不尽的哀愁。这种手法广泛地被运用在李煜后期的词中,因为他的今昔之感太深太强。
此词作于李煜降宋之后的几年,即作者生命的最后几年。宋太祖开宝八年(975年)十一月,金陵被宋军攻破,李煜率领亲属、随员等四十五人,“肉袒出降”,告别了烙印着无数美好回忆的江南。次年春天,作为俘虏,李煜与子弟四十五人被宋兵押往宋都汴梁,从此过着忍辱含垢的囚徒生活。在汴梁城中,李煜以这一阕《破阵子》记录了亡国当时离别金陵的情景和感受。
阴山千里横东西,秋声浩浩鸣秋溪。
猿猱鸿鹄不能过,天兵百万驰霜蹄。
万倾松风落松子,郁郁苍苍映流水。
六丁何事夸神威,天台罗浮移到此。
云霞掩翳山重重,峰峦突兀何雄雄。
古来天险阻西域,人烟不与中原通。
细路萦纡斜复宜,山角摩天不盈尺。
溪风萧萧溪水寒,花落空山人影寂。
四十八桥横雁行,胜游奇观真非常。
临高俯视千万仞,令人凛凛生恐惶。
百里镜湖山顶上,旦暮云烟浮气象。
山南山北多幽绝,几派飞泉练千丈。
大河西注波无穷,千溪万壑皆会同。
君成绮语壮奇诞,造物缩手神无功。
山高四更才吐月,八月山峰半埋雪。
遥思山外屯边兵,西风冷彻征衣铁。
用尽我为国为民心,祈下些值金值玉雨,数年空盼望,一旦遂沾濡,唤省焦枯,喜万象春如故,恨流民尚在途,留不住都弃业抛家,当不的也离乡背。
恨不得把野草翻腾做菽粟,澄河沙都变化做金珠。直使千门万户家豪富,我也不枉了受天禄。眼觑着灾伤教我没是处,只落得雪满头颅。
青天多谢相扶助,赤子从今罢叹吁。只愿得三日霖霪不停住,便下当街上似五湖,都渰了九衢,犹自洗不尽从前受过的苦。
潮满冶城渚,日斜征虏亭。
蔡洲新草绿,幕府旧烟青。
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
寂寞空城在,仓皇古董迁。
头儿夸大口,面子靠中坚。
惊扰讵云妄?奔逃只自怜。
所嗟非玉佛,不值一文钱。
熙宁八年夏,吴越大旱。九月,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越州赵公,前民之未饥,为书问属县灾所被者几乡,民能自食者有几,当廪于官者几人,沟防构筑可僦民使治之者几所,库钱仓粟可发者几何,富人可募出粟者几家,僧道士食之羡粟书于籍者其几具存,使各书以对,而谨其备。
州县吏录民之孤老疾弱不能自食者二万一千九百余人以告。故事,岁廪穷人,当给粟三千石而止。公敛富人所输,及僧道士食之羡者,得粟四万八千余石,佐其费。使自十月朔,人受粟日一升,幼小半之。忧其众相蹂也,使受粟者男女异日,而人受二日之食。忧其流亡也,于城市郊野为给粟之所凡五十有七,使各以便受之而告以去其家者勿给。计官为不足用也,取吏之不在职而寓于境者,给其食而任以事。不能自食者,有是具也。能自食者,为之告富人无得闭粜。又为之官粟,得五万二千余石,平其价予民。为粜粟之所凡十有八,使籴者自便如受粟。又僦民完城四千一百丈,为工三万八千,计其佣与钱,又与粟再倍之。民取息钱者,告富人纵予之而待熟,官为责其偿。弃男女者,使人得收养之。
明年春,大疫。为病坊,处疾病之无归者。募僧二人,属以视医药饮食,令无失所恃。凡死者,使在处随收瘗之。
法,廪穷人尽三月当止,是岁尽五月而止。事有非便文者,公一以自任,不以累其属。有上请者,或便宜多辄行。公于此时,蚤夜惫心力不少懈,事细巨必躬亲。给病者药食多出私钱。民不幸罹旱疫,得免于转死;虽死得无失敛埋,皆公力也。
是时旱疫被吴越,民饥馑疾疠,死者殆半,灾未有巨于此也。天子东向忧劳,州县推布上恩,人人尽其力。公所拊循,民尤以为得其依归。所以经营绥辑先后终始之际,委曲纤悉,无不备者。其施虽在越,其仁足以示天下;其事虽行于一时,其法足以传后。盖灾沴之行,治世不能使之无,而能为之备。民病而后图之,与夫先事而为计者,则有间矣;不习而有为,与夫素得之者,则有间矣。予故采于越,得公所推行,乐为之识其详,岂独以慰越人之思,半使吏之有志于民者不幸而遇岁之灾,推公之所已试,其科条可不待顷而具,则公之泽岂小且近乎!
公元丰二年以大学士加太子保致仕,家于衢。其直道正行在于朝廷,岂弟之实在于身者,此不著。著其荒政可师者,以为《越州赵公救灾记》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