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威凤,憩翮朝阳。晨游紫雾,夕饮玄霜。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衢而远翔。西翥则烟氛閟色,东飞则日月腾光。化垂鹏于北裔,训群鸟于南荒。弭乱世而方降,膺明时而自彰。俯翼云路,归功本树。仰乔枝而见猜,俯修条而抱蠹。同林之侣俱嫉,共干之俦并忤。无恒山之义情,有炎州之凶度。若巢苇而居安,独怀危而履惧。鸱鸮啸乎侧叶,燕雀喧乎下枝。惭己陋之至鄙,害他贤之独奇。或聚咮而交击,乍分罗而见羁。戢凌云之逸羽,韬伟世之清仪。遂乃蓄情宵影,结志晨晖。霜残绮翼,露点红衣。嗟忧患之易结,欢矰缴之难违,期毕命于一死,本无情于再飞。幸赖君子,以依以恃,引此风云,濯斯尘滓。披蒙翳于叶下,发光华于枝里,仙翰屈而还舒,灵音摧而复起。眄八极以遐翥,临九天而高峙。庶广德于众禽,非崇利于一己。是以徘徊感德,顾慕怀贤,凭明哲而祸散,讬英才而福延。答惠之情弥结,报功之志方宣。非知难而行易,思令后以终前。俾贤德之流庆,毕万叶而芳传。
有只威仪的凤鸟,憩息在山的东方。早晨在紫雾中遨游,晚上饮仙液琼浆。凭借长风高高飞起,直冲云天远远翱翔。向西飞去烟云消散,向东飞去日月辉煌。在北海使巨鲲变为大鹏,在南国教凡鸟志气高昂。匡济乱世来到人间,报效圣世功高名扬。 振翅奋飞在云路,功成名就回原树。登上高枝被猜疑,落到长枝受屈辱。同林的伙伴都嫉妒,共树的朋辈都抵触。没有桓山鸟雀的情谊,只有炎州风火的恼怒。你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筑巢芦苇安家落户。 奸邪的鸱号鸟在旁边呼叫,卑鄙的燕雀在下面喧闹。它们为自己浅陋卑下而不满,为别人出类拔萃而懊恼。有时异口同声合伙诋毁,突然分张罗网各设机巧。你收敛了直上云霄的翅膀,隐藏了超凡脱俗的仪表。 于是你对月光充满情感,对朝霞寄托衷肠,霜花冻伤了华丽的翅膀,露珠打湿了红色的羽裳。慨叹忧患容易招致,悲叹弓箭难得躲藏。希望用一死了却此生,本来对再飞不抱幻想。幸亏人间尚有君子,给予支持给予鼓励,带来狂风暴雨,荡涤灰尘渣滓。 把树叶下的阴霾驱散,让树枝间的光华熠熠。收敛的翅膀再次舒展,停歇的声音再次响起。顾盼八方远远奋飞,登临九天高高屹立。希望对众鸟广施教化,不是为自己谋求利益。因此你对君子的恩泽感激留连,对君子的贤德怀顾眷恋。 凭借洞察事理使祸患消散,依靠卓越才智让福禄保全。报答恩惠的情怀更加坚决,酬谢恩人的志向真正宏远。并不是行动容易理解难,只是想善始善终得圆满。使贤德普天称颂,让芳名万世流传。
唐太宗这篇《威凤赋》到底是写给长孙无忌,还是写给房玄龄,尽管尚有争议,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肯定写给唐太宗身边的开国功臣的。唐太宗通过此赋,采用比喻的写法,追思建立王业的艰难,表现了他对辅助过他建国的功臣们的感激之心。
开头到“膺明时而自彰”几句的意思是:有一只威震四方的凤凰,向着朝阳敛翅而息,早上在淡紫的山间晨雾中徘徊,晚上则饮玄霜以疗渴。凭借凛冽的风盘旋而起,到达高空之通途而远飞。其向西飞则使山河失色,向东则使日月生辉。变化成一只大鹏曲居在北方,却能教化群鸟于南方。为了消除乱世才应时而降,为了创建盛世而显露才华。这里作者把自己比作凤凰,自傲于自己的风姿,再显耀一下自己平定各方的功劳。
接下来到“本无情于再飞”几句是说,自己因为功劳太大受到猜忌,而且猜忌自己的还是自己的亲人。小人说自己坏话,这些人本身十分鄙陋,还去诋毁贤者,甚至还设了陷阱来陷害。自己因为被陷害,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几乎连性命都丢了,更别说实现远大的志向了。
从“幸赖君子”到“非崇利于一己”几句的意思是:有幸得遇君子,相互支持信赖。故风驰电掣而来,扫除败类渣滓。虽然自己隐藏在繁茂的枝叶下,但其自身的光华却透过枝叶间的间隙四射闪光。其姿势由委屈既而舒展,叫声一波三折。舒展翅膀高高飞起,在九天之上俯瞰。为百禽谋福利,从不为一己私欲。简单地说就是,幸亏有你帮我,让我扬眉吐气,重新翱翔九天之上。这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了众人的利益。
最后几句的大意就是,你的功劳我不会忘记,全都是因为你才有了我的今天。我会好好报答你,我们君臣会善始善终,你的贤德也会万古流芳。
《威凤赋》是唐太宗的精心结撰之作,与贞观文坛的审美倾向基本吻合,是唐太宗文学思想的一个示范,也是唐太宗的文学思想影响贞观文坛的一个桥梁。
一般认为,这篇《威凤赋》是唐太宗赐予长孙无忌的。《旧唐书》卷六十五《长孙无忌传》:“太宗追思王业艰难,佐命之力,又作《威凤赋》以赐无忌。”以及《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三上《列传第一百四十八》上:“太宗赐长孙无忌《威凤赋》,敬宗猥称赐敬德。”从这些史料可知,公元633年(贞观七年),唐太宗册书,任命长孙无忌为司空,长孙无忌坚决推辞不受,唐太宗不准,特意写了一篇《威凤赋》,赐给长孙无忌,追思创帝业之艰难和长孙无忌的佐命之功。
但也有史料说是赐予房玄龄的。如《贞观政要·任贤第三》:“太宗又尝追思王业之艰难,佐命之匡弼,乃作《威凤赋》以自喻,因赐玄龄,其见称类如此。”
十二日 觉宗具骑挈餐,候何君同为清碧溪游。出寺即南向行,三里,过小纸房,又南过大纸房。其东即郡城之西门,其西山下即演武场。又南一里半,过石马泉。泉一方在坡坳间,水从此溢出,冯元成谓其清冽不减慧山。甃为方池,其上有废址,皆其遗也。志云:“泉中落日照见有石马,故名。”又南半里,为一塔寺,前有诸葛祠并书院。又南过中和、玉局二峰。六里,渡一溪,颇大。又南,有峰东环而下。又二里,盘峰冈之南,乃西向觅小径入峡。峡中西望,重峰罨映,最高一峰当其后,有雪痕一派,独高垂如匹练界青山,有溪从峡中东注,即清碧之下流也。从溪北蹑冈西上,二里,有马鬣在左冈之上,为阮尚宾之墓。从其后西二里,蹑峻凌崖。其崖高穹溪上,与对崖骈突如门,上耸下削,溪破其中出。从此以内,溪嵌于下,崖夹于上,俱逼仄深窅。路缘崖端,挨北峰西入,一里余,马不可行,乃令从者守马溪侧,顾仆亦止焉。
余与巢阿父子同两僧溯溪入。屡涉其南北,一里,有巨石蹲涧旁,两崖巉石,俱堆削如夹。西眺内门,双耸中劈,仅如一线,后峰垂雪正当其中,掩映层叠,如挂幅中垂,幽异殊甚。觉宗辄解筐酌酒,凡三劝酬。复西半里,其水捣峡泻石间,石色光腻,文理灿然,颇饶烟云之致。于是盘崖而上,一里余,北峰稍开,得高穹之坪。又西半里,自坪西下,复与涧遇。循涧西向半里,直逼夹门下,则水从门中突崖下坠,其高丈余,而下为澄潭。潭广二丈余,波光莹映,不觉其深,而突崖之槽,为水所汩,高虽丈余,腻滑不可着足。时余狎之不觉,见二僧已逾上崖,而何父子欲从涧北上,余独在潭上觅路不得。遂蹑峰槽,与水争道,为石滑足,与水俱下,倾注潭中,水及其项。亟跃而出,踞石绞衣。攀北崖,登其上,下瞰余失足之槽,虽高丈余,其上槽道曲折如削,腻滑尤甚;即上其初层,其中升降,更无可阶也。再逾西崖,下觑其内有潭,方广各二丈余,其色纯绿,漾光浮黛,照耀崖谷,午日射其中,金碧交荡,光怪得未曾有。潭三面石壁环窝,南北二面石门之壁,其高参天,后面即峡底之石,高亦二三丈;而脚嵌颡突,下与两旁联为一石,若剖半盎,并无纤隙透水潭中,而突颡之上,如檐覆潭者,亦无滴沥抛崖下坠;而水自潭中辄东面而溢,轰倒槽道,如龙破峡。余从崖端俯而见之,亟攀崖下坠,踞石坐潭上,不特影空人心,觉一毫一孔,无不莹彻。亟解湿衣曝石上,就流濯足,就日曝背,冷堪涤烦,暖若挟纩。何君父子亦百计援险至,相叫奇绝。
久之,崖日西映,衣亦渐干,乃披衣复登崖端,从其上复西逼峡门,即潭左环崖之上。其北有覆崖庋空,可当亭榭之憩,前有地如掌,平甃若台,可下瞰澄潭,而险逼不能全见。既前,余欲从其内再穷门内二潭,以登悬雪之峰。何君辈不能从,亦不能阻,但云:“余辈当出待于休马处。”余遂转北崖中垂处,西向直上。一里,得东来之道,自高穹之坪来,遵之曲折西上,甚峻。一里余,逾峡门北顶,复平行而西半里,其内两崖石壁,复高骈夹起,门内上流之间,仍下嵌深底。路旁北崖,削壁无痕,不能前度,乃以石条缘崖架空,度为栈道者四五丈,是名阳桥,亦曰仙桥。桥之下,正门内之第二潭所汇,为石所亏蔽,不及见。度桥北,有叠石贴壁间。稍北,叠石复北断,乃趁其级南坠涧底。底有小水,蛇行块石间,乃西自第一潭注第二潭者。时第二潭已过而不知,只望涧中西去,两崖又骈对如门,门下又两巨石夹峙,上有石平覆如屋而塞其后,覆屋之下,又水潴其中,亦澄碧渊淳,而大不及外潭之半。其后塞壁之上,水从上涧垂下,其声潺潺不绝,而前从块石间东注二潭矣。余急于西上,遂从涧中历块石而上。涧中于是无纤流,然块石经冲涤之余,不特无污染,而更光腻,小者践之,巨者攀之,更巨者则转夹而梯之。上瞩两崖,危矗直夹,弥极雄厉。渐上二里,涧石高穹,滑不能上,乃从北崖转陟箐中。崖根有小路,为密箐所翳,披之而行。又二里,闻人声在绝壁下,乃樵者拾枯于此,捆缚将返,见余,言前已无路,不复可逾。余不信,更从丛篁中披陡而西上。其处竹形渐大,亦渐密,路断尤痕。余莽披之,去巾解服,攀竹为絙。复逾里余,其下壑底之涧,又环转而北,与垂雪后峰,又界为两重,无从竟升。闻清碧涧有路,可逾后岭通漾濞,岂尚当从涧中历块耶?
时已下午,腹馁甚,乃亟下;则负刍之樵,犹匍匐箐中。遂从旧道五里,过第一潭,随水而前,观第二潭。其潭当夹门逼束之内,左崖即阳桥高横于上,乃从潭左攀磴隙,上阳桥,逾东岭而下。四里至高穹之坪,望西涧之潭,已无人迹,亟东下沿溪出,三里至休马处。何君辈已去,独留顾仆守饭于此,遂啜之东出。三里半,过阮墓,从墓右下渡涧,由涧南东向上岭。路当南逾高岭,乃为感通间道;余东逾其余支,三里,下至东麓之半。牧者指感通道,须西南逾高脊乃得,复折而西南上跻,望崖而登,竟无路可循也。二里,登岭头,乃循岭南西行。三里,乃稍下,度一峡,转而南,松桧翳依,净宇高下,是为宕山,而感通寺在其中焉。
盖三塔、感通,各有僧庐三十六房,而三塔列于两旁,总以寺前山门为出入;感通随崖逐林,各为一院,无山门总摄,而正殿所在,与诸房等,正殿之方丈有大云堂,众俱以大云堂呼之而已。时何君辈不知止于何所,方逐房探问。中一房曰斑山,乃杨升庵写韵楼故址,初闻何君欲止此,过其门,方建醮设法于前,知必不在,乃不问而去。后有人追至,留还其房。余告以欲觅同行者,其人曰:“余知其所止,必款斋而后行。”余视其貌,似曾半面,而忘从何处,谛审之,知为王赓虞,乃卫侯之子,为大理庠生,向曾于大觉寺会于遍周师处者也。今以其祖母忌辰,随其父来修荐于此,见余过,故父子相谂,而挽留余饭焉。饭间,何君亦令僧来招。既饭而暮,遂同招者过大云堂前北上,得何君所止静室,复与之席地而饮。夜月不如前日之皎。
十三日与何君同赴斋别房,因遍探诸院。时山鹃花盛开,各院无不灿然。中庭院外,乔松修竹,间以茶树。树皆高三四丈,绝与桂相似,时方采摘,无不架梯升树者。茶味颇佳,炒而复曝,不免黝黑。已入正殿,山门亦宏敞。殿前有石亭,中立我太祖高皇帝赐僧无极归云南诗十八章,前后有御跋。此僧自云南入朝,以白马、茶树献,高皇帝临轩见之,而马嘶花开,遂蒙厚眷。后从大江还故土,帝亲洒天葩,以江行所过,各赋一诗送之,又令诸翰林大臣皆作诗送归。今宸翰已不存,而诗碑犹当时所镌者。李中溪大理郡志以奎章不可与文献同辑,竟不之录。然其文献门中亦有御制文,何独诗而不可同辑耶?殿东向,大云堂在其北。僧为瀹茗设斋。
已乃由寺后西向登岭,觅波罗岩。寺后有登山大道二:一直上西北,由清碧溪南峰上,十五里而至小佛光寨,疑与昨清碧溪中所望雪痕中悬处相近,即后山所谓笔架山之东峰矣;一分岐向西南,溯寺南第十九涧之峡,北行六里而至波罗岩。波罗岩者,昔有赵波罗栖此,朝夕礼佛,印二足迹于方石上,故后人即以“波罗”名。波罗者,乃此方有家道人之称。其石今移大殿中为拜台。时余与何君乔梓骑而行。离寺即无树,其山童然。一里,由岐向西南登。四里,逾岭而西,其岭亦南与对山夹涧为门者。涧底水细,不及清碧,而内峡稍开,亦循北山西入。又一里,北山有石横叠成岩,南临深壑。壑之西南,大山前抱,如屏插天,而尖峰齿齿列其上,遥数之,亦得十九,又苍山之具体而微者。岩之西,有僧构室三楹,庭前叠石明净,引水一龛贮岩石下,亦饶幽人之致。僧瀹茗炙面为饵以啖客。久之乃别。 从旧路六里,过大云堂,时觉宗相待于斑山,乃复入而观写韵楼。楼已非故物,今山门有一楼,差可以存迹。问升庵遗墨,尚有二扁,寺僧恐损剥,藏而不揭也。僧复具斋,强吞一盂而别。其前有龙女树。树从根分挺三四大株,各高三四丈,叶长二寸半,阔半之,而绿润有光,花白,小于玉兰,亦木莲之类而异其名。时花亦已谢,止存数朵在树杪,而高不可折,余仅折其空枝以行。 于是东下坡,五里,东出大道,有二小塔峙而夹道;所出大道,即龙尾关达郡城者也。其南有小村曰上睦,去郡尚十里。乃遵道北行,过七里、五里二桥,而入大理郡城南门。经大街而北,过鼓楼,遇吕梦熊使者,知梦熊不来,而乃郎已至。以暮不及往。乃出北门,过吊桥而北,折而西北二里,入大空山房而宿。
十四日观石于寺南石工家。何君与余各以百钱市一小方。何君所取者,有峰峦点缀之妙;余取其黑白明辨而已。因与何君遍游寺殿。是寺在第十峰之下,唐开元中建,名崇圣。寺前三塔鼎立,而中塔最高,形方,累十二层,故今名为三塔。塔四旁皆高松参天。其西由山门而入,有钟楼与三塔对,势极雄壮;而四壁已颓,檐瓦半脱,已岌岌矣。楼中有钟极大,径可丈余,而厚及尺,为蒙氏时铸,其声闻可八十里。楼后为正殿,殿后罗列诸碑,而中溪所勒黄华老人书四碑俱在焉。其后为雨珠观音殿,乃立像铸铜而成者,高三丈。铸时分三节为范,肩以下先铸就而铜已完,忽天雨铜如珠,众共掬而熔之,恰成其首,故有此名。其左右回廊诸像亦甚整,而廊倾不能蔽焉。自后历级上,为净土庵,即方丈也。前殿三楹,佛座后有巨石二方,嵌中楹间,各方七尺,厚寸许。北一方为远山阔水之势,其波流潆折,极变化之妙,有半舟庋尾烟汀间。南一方为高峰叠障之观,其氤氲浅深,各臻神化。此二石与清真寺碑趺枯梅,为苍石之最古者。清真寺在南门内,二门有碑屏一座,其北趺有梅一株,倒撇垂趺间。石色黯淡,而枝痕飞白,虽无花而有笔意。新石之妙,莫如张顺宁所寄大空山楼间诸石,中有极其神妙更逾于旧者。故知造物之愈出愈奇,从此丹青一家,皆为俗笔,而画苑可废矣。张石大径二尺,约五十块,块块皆奇,俱绝妙著色山水,危峰断壑,飞瀑随云,雪崖映水,层叠远近,笔笔灵异,云皆能活,水如有声,不特五色灿然而已。其后又有正殿,庭中有白山茶一株,花大如红茶,而瓣簇如之,花尚未尽也。净土庵之北,又有一庵,其殿内外庭除,俱以苍石铺地,方块大如方砖,此亦旧制也;而清真寺则新制以为栏壁之用焉。其庵前为玉皇阁道院,而路由前殿东巩门入,绀宫三重,后乃为阁,而竟无一黄冠居守,中空户圮,令人怅然。
叙曰:余读诗至杜子美,而知大小之有所总萃焉。始尧舜时,君臣以赓歌相和,是后,诗人继作,历夏、殷、周千馀年,仲尼缉合选练,取其干预教化之尤者三百,其馀无闻焉。骚人作而怨愤之态繁,然犹去风雅日近,尚相比拟。秦、汉已还,采诗之官既废,天下妖谣民讴、歌颂讽赋、曲度嬉戏之词,亦随时间作。逮至汉武帝赋《柏梁》,而七言之体具。苏子卿、李少卿之徒,尤工为五言。虽句读文律各异,雅郑之音亦杂,而词意简远,指事言情,自非有为而为,则文不妄作。建安之后,天下文士遭罹兵战。曹氏父子鞍马间为文,往往横槊赋诗,故其遒壮抑扬怨哀悲离之作,尤极于古。晋世风概稍存。宋、齐之间,教失根本,士以简慢歙习舒徐相尚,文章以风容色泽放旷精清为高。盖吟写性灵,流连光景之文也,意义格力无取焉。陵迟至于梁、陈,淫艳刻饰、佻巧小碎之词剧,又宋、齐之所不取也。
唐兴,官学大振。历世之文,能者互出。而又沈、宋之流,研练精切,稳顺声势,谓之为律诗。由是而后,文变之体极焉。然而莫不好古者遗近,务华者去实;效齐、梁则不逮于魏、晋,工乐府则力屈于五言;律切则骨格不存,闲暇则纤浓莫备。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骚,下该沈宋,古傍苏李,气夺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使仲尼考锻其旨要,尚不知贵其多乎哉。苟以为能所不能,无可不可,则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
时山东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称,时人谓之“李杜”。余观其壮浪纵恣,摆去拘束,模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亦差肩于子美矣。至若铺陈终始,排比声韵,大或千言,次犹数百,词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则李尚不能历其藩翰,况堂奥乎!
予尝欲条析其文,体别相附,与来者为之准,特病懒未就。适遇子美之孙嗣业启子美之柩,襄祔事于偃师。途次于荆,雅知余爱言其大父为文,拜余为志。辞不可绝,余因系其官阀而铭其卒葬云。
系曰:昔当阳成侯姓杜氏,下十世而生依艺,令于巩。依艺生审言,审言善诗,官至膳部员外郎。审言生闲,闲生甫;闲为奉天令。甫字子美,天宝中献三大礼赋,明皇奇之,命宰相试文,文善,授右卫率府胄曹。属京师乱,步谒行在,拜左拾遗。岁馀,以直言失,出为华州司功,寻迁京兆事。旋又弃去。扁舟下荆、楚间,竟以寓卒,旅殡岳阳,享年五十九。夫人弘农杨氏女,父曰司农少卿怡,四十九年而终。嗣子曰宗武,病不克葬,殁,命其子嗣业。嗣业贫,无以给丧,收拾乞丐,焦劳昼夜,去子美殁后馀四十年,然后卒先人之志,亦足为难矣。
铭曰:维元和之癸巳,粤某月某日之佳辰,合窆我杜子美于首阳之前山。呜呼!千载而下,曰此文先生之古坟。
主家阴洞细烟雾,留客夏簟清琅玕。
春酒杯浓琥珀薄,冰浆碗碧玛瑙寒。
误疑茅堂过江麓,已入风磴霾云端。
自是秦楼压郑谷,时闻杂佩声珊珊。
权衡之平物,动则轻重差,其于静也,锱铢不失。水之鉴物,动则不能有睹,其于静也,毫发可辨。在乎人,耳司听,目司视,动则乱于聪明,其于静也,闻见必审。处身者不为外物眩晃而动,则其心静,心静则智识明,是是非非,无所施而不中。夫是是近乎谄,非非近乎讪,不幸而过,宁讪无谄。是者,君子之常,是之何加?一以观之,未若非非之为正也。
予居洛之明年,既新厅事,有文纪于壁末。营其西偏作堂,户北向,植丛竹,辟户于其南,纳日月之光。设一几一榻,架书数百卷,朝夕居其中。以其静也,闭目澄心,览今照古,思虑无所不至焉。故其堂以非非为名云。
吴、长洲二县,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诸山,皆在吴县。其最高者:穹窿、阳山、邓尉、西脊、铜井,而灵岩,吴之故宫在焉。尚有西子之遗迹;若虎丘、剑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胜地也;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其间,则海内之奇观矣。余同年友魏君用晦为吴县,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为给事中。君之为县有惠爱,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于其民;由是好事者绘《吴山图》以为赠。
夫令之于民诚重矣。令诚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泽而有荣也;令诚不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于吴之山川,盖增重矣。异时吾民将择胜于岩峦之间,尸祝于浮屠老子之宫也,固宜。而君则亦既去矣,何复惓惓于此山哉。
昔苏子瞻称韩魏公去黄州四十余年,而思之不忘,至以为思黄州诗;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然后知贤者于其所至,不独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君今去县已三年矣。一日,与余同在内庭,出示此图,展玩太息,因命余记之。噫!君之于吾吴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