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天锡串戏妙天下,然出出皆有传头,未尝一字杜撰。曾以一出戏,延其人至家,费数十金者,家业十万,缘手而尽。三春多在西湖,曾五至绍兴,到余家串戏五六十场,而穷其技不尽。
天锡多扮丑净,千古之奸雄佞幸,经天锡之心肝而愈狠,借天锡之面目而愈刁,出天锡之口角而愈险。设身处地,恐纣之恶不如是之甚也。皱眉视眼,实实腹中有剑,笑里有刀,鬼气杀机,阴森可畏。盖天锡一肚皮书史,一肚皮山川,一肚皮机械,一肚皮磥砢不平之气,无地发泄,特于是发泄之耳。
余尝见一出好戏,恨不得法锦包裹,传之不朽。尝比之天上一夜好月,与得火候一杯好茶,只可供一刻受用,其实珍惜之不尽也。桓子野见山水佳处,辄呼“奈何!奈何!”真有无可奈何者,口说不出。
彭天锡演戏,其演技的绝妙天下无人能比。他的每出部出自正宗师传,一腔一字不威意改动。他曾经为学一出戏,请师傅到他家教戏,付给师传报酬数十金,他有很大的家业,为了学戏花费殆尽。春天,他多半在西湖,曾经五次到绍兴。他列我家演戏五、六十场,他的技巧都没有表演完。
天锡多半扮演丑净行的角色,千古的奸雄佞臣,经过天锡用心去表现而更加狠毒,借天锡的表情去刻画而更加刁钻,经天锡的道白一描绘巧更加阴险。设身处地地设想,恐怕纣的凶恶,也不如他表演的那么刻毒,那么淋漓尽致!他一皱眉,一瞪眼,就表现出腹中有剑,笑里藏刀,心怀鬼胎,暗藏杀机,阴森可怕。天锡见多识广,有一肚子诗书,一肚子山川,一肚子智谋,一肚子不平之气,无处表现,无地发泄,特别从他的戏曲表演中发泄出来。
我曾经看了一出好戏,恨不得使用丝织品把它包裏起来,让它流传后世;我曾经把一出戏比作天上的一夜好月,比作火候正好的一杯好茶,只能供一时欣赏,其实是欣赏不够的。桓子野看到美丽的山水风光,便说:“奈何!奈何!”真是有无可奈何的感觉,难以言传。
此文写彭天锡对戏剧的痴迷和演戏之妙。彭天锡作为一个贵家子弟,不用心经营家业,沉迷于戏剧,挥金如土,导致家道中落令人概叹,但其艺术水平确实值得欣赏。张岱在文中指出彭天锡演戏的几个特点:不乱编造一字,擅长饰演反面角色,演技无人可比。彭天锡为何会达到如此境界?张岱的答案是博学而不遇,故此文虽以表现彭天锡的技艺为主,同时也揭露了明末奸佞当权,文人抱负不得伸展的黑暗现实。

鸟衔野田草,误入枯桑里。
客土植危根,逢春犹不死。
草木虽无情,因依尚可生。
如何同枝叶,各自有枯荣。
花榭香红烟景迷,满庭芳草绿萋萎,金铺闲掩绣帘低。
紫燕一双娇语碎,翠屏十二晚峰齐,梦魂消散醉空闺。
梅蕊腊前破,梅花年后多。
绝知春意好,最奈客愁何。
雪树元同色,江风亦自波。
故园不可见,巫岫郁嵯峨。
弊庐隔尘喧,惟先养恬素。
卜邻近三径,植果盈千树。
粤余任推迁,三十犹未遇。
书剑时将晚,丘园日已暮。
晨兴自多怀,昼坐常寡悟。
冲天羡鸿鹄,争食羞鸡鹜。
望断金马门,劳歌采樵路。
乡曲无知己,朝端乏亲故。
谁能为扬雄,一荐甘泉赋。
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是伤春时节。
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鶗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