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江上芙蓉老,阶下数株黄菊鲜。
落叶正飞扬子渡,行人又上广陵船。
寒砧万户月如水,老雁一声霜满天。
自笑栖迟淮海客,十年心事一灯前。
江上一片秋风,芙蓉凋残,阶下几株黄菊,花气清鲜。
扬子渡头飘满纷纷落叶,游子又踏上远去的渡船。
点点砧声敲响,月色如水;一声秋雁呜叫,繁霜满天。
飘泊他乡,孤苦无依的我呵,一点寒灯勾起我心绪联翩。
诗的首联首先写景。在前人诗句及乐府民歌中,芙蓉多为明艳照人的形象,作者此前也作有《芙蓉曲》,表达对秋江芙蓉爱惜之情。这里的芙蓉却是已经开败的形象,一个“老”字,既慨叹花之衰落,又自伤衰老。萨都剌此时已届晚年,生出这样的感慨是自然的。菊花历来被认为是有高风亮节的君子之花,与芙蓉相比,更能经受寒霜的侵袭。芙蓉开败,而黄菊正鲜,两相映衬,印象深刻,既点明季节的变换,又隐喻作者自己人生阶段性的变化。
颔联两句是借用了诗人自己的旧句,这个场景,是留存在记忆中十几年前的景色,落叶、渡口,三三两两的行人,这是熟悉、亲切而又遥远的回忆;眼前所见,仍然是秋景,仍然是出行的人,然而诗人年华已逝,心态已变化。明说广陵渡口十几年来未变的场景,暗含着物是人非的感慨。落叶萧萧,行人将行,渡口送别,本身就是又清冷、又令人难以忘怀的景象。这里的行人,也就是诗人自己,又一次踏上了旅程。
颈联两句也是借用旧句,转而描写听觉。秋天正是赶制冬衣的时候,李白曾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子夜吴歌》)的名句,萨都剌化用李白诗的意境:月色如水般明朗,妇女们趁着月光努力劳作,于是就听到千家万户或远或近、此起彼伏的捣衣声。对于旧时的妇女,一件衣服代表了很多意义,是对家人的温暖照顾,更是对远方亲人的牵挂。出门在外的游子,收到家人千里迢迢寄来的寒衣,这衣服就是家书的象征;对于驻守边塞的士兵来说更是如此。所以才有“拂杵调砧更断肠”这样的诗句。秋天来临的时候,听到妇人的捣衣声,旅人的心里充满思乡的感慨。对同样分处两地的人们寄予深切同情。这是捣衣声引发的情感,而在静夜里听到的捣衣声,更加清晰,更加心生共鸣。听到一声秋雁苍老的鸣叫,抬头望去,只见寒霜满天,冷冷清清。一声雁鸣,和万户捣衣声相对比,更显出雁鸣的孤独与凄厉。前面描摹芙蓉、黄菊,由视觉、色彩入手,这两句则从声音入手,由静而动,情致更加悠远。
有了前面景物描写的铺垫,作者开始抒发自己的感受:可笑我自己是一个在江南滞留的客人,十多年来的心事,也只有这一盏明灯知晓而已。他十几年前路过广陵驿时,曾写道:“银烛高烧照不眠,呼儿饮马啜清泉。”当时满怀豪情,彻夜难眠,想在政治上一展抱负;没想到十余年后故地重游,还是没有遇到伯乐和知音,理想仍然只是理想而已,并没有实现的机会。十年心事,饱含着多少甘苦,作者没有明说,只是提到一盏如豆的灯火。虚描一笔,却最为神妙。景色如记忆中一般宁静美丽,灯火如记忆中一般明亮温暖,自己这位“淮海客”,竟然也如十余年前一样无所作为,这才是作者想表达的最沉痛的遗憾吧。这最后两句带着自我解嘲的意味,也是对自己的宽慰;惆怅而又无可奈何的心情由一盏秋灯折射出来,令人忍不住为之扼腕叹息。
有人认为这“十年心事”另有所指,指的是萨都剌在《题刘涣中司空隐居图》一诗中所写的“自笑天涯倦游客,十年未有一廛居”,时间大约为至元五年(1339年)前后。《题刘涣中司空隐居图》是首题画诗,诗中萨都剌表现出对画中隐居生活的羡慕和向往,但是因为家境贫寒,以至于想到深山里置田产、购草房都无法做到,他非常无奈。《过广陵驿》中又提到“十年心事”,表达了他内心的隐痛:向往隐居,想摆脱现在天涯飘零、宦海沉浮而没有自由的生活,但是十年过去了,这理想仍然难以实现,只好徒然哀叹。这样的解释比上一种消极,但也不无道理。
它采用了比较特殊的写法,诗人从自己以前经过广陵驿时所写的两首旧作中摘出四句,组成此诗的中间两联,不仅严丝合缝,前后连贯,变成了一首新诗,而且还表达了十余年来风景不殊的含义。这首诗前六句都在描摹景色,最后两句则引出内心的感慨,看似自我解嘲,其实非常沉痛,表现了作者经过宦海沉浮后的暮年心情。此诗写景时用词秾丽清新,意境隽永,抒情时又深沉悠长,耐人寻味,确实是一首成功之作。
这首诗是萨都剌晚年之作。此诗作于元顺帝至正六年(1346年),当时萨都剌在建康任江南诸道行台侍御史。萨都剌之前曾多次在江南任职,元统二年(1334年)从建康北上任燕南宪司照磨,路过扬州,曾作《同御史王伯循,时除广东佥事济扬子江,余除燕南照磨诗》:“落叶正飞扬子渡,行人又上广陵船。过江载得秋多少,老雁一声霜满天。”同时还作有《题扬州驿》:“银烛高烧照不眠,呼儿饮马啜清泉。寒砧万户月如水,老雁一声霜满天。”十几年后,他再次经过扬州,感慨万千,于是借用上述两首诗的诗句,写成这首《过广陵驿》。
歌檀敛袂。缭绕雕梁尘暗起。柔润清圆。百琲明珠一线穿。
樱唇玉齿。天上仙音心下事。留往行云。满坐迷魂酒半醺。
冰清霜洁。昨夜梅花发。甚处玉龙三弄,声摇动、枝头月。
梦绝。金兽爇。晓寒兰烬灭。要卷珠帘清赏,且莫扫、阶前雪。
开元中,诗人王昌龄、高适、王之涣齐名。时风尘未偶,而游处略同。
一日,天寒微雪,三人共诣旗亭,贳酒小饮,忽有梨园伶官十数人,登楼会宴。三诗人因避席偎映,拥炉火以观焉。
俄有妙妓四辈,寻续而至,奢华艳曳,都冶颇极。旋则奏乐,皆当时之名部也。昌龄等私相约曰:“我辈各擅诗名,每不自定其甲乙。今者,可以密观诸伶所讴,若诗入歌词之多者,则为优矣。”
俄而,一伶拊节而唱曰:“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昌龄则引手画壁曰:“一绝句!”
寻又一伶讴之曰:“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适则引手画壁曰:“一绝句!”
寻又一伶讴曰:“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昌龄则又引手画壁曰:“二绝句!”
之涣自以得名已久,因谓诸人曰:“此辈皆潦倒乐官,所唱皆巴人下里之词耳!岂阳春白雪之曲,俗物敢近哉?”因指诸妓之中最佳者曰:“待此子所唱,如非我诗,吾即终身不敢与子争衡矣!脱是吾诗,子等当须列拜床下,奉吾为师!”因欢笑而俟之。
须臾,次至双鬟发声,则曰:“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涣即揶揄二子,曰:“田舍奴!我岂妄哉?”因大谐笑。
诸伶不喻其故,皆起诣曰:“不知诸郎君,何此欢噱?”昌龄等因话其事。诸伶竞拜曰:“俗眼不识神仙,乞降清重,俯就筵席!”三子从之,饮醉竟日。
世之言天者二道焉。拘于昭昭者则曰:“天与人实影响:祸必以罪降,福必以善来,穷厄而呼必可闻,隐痛而祈必可答,如有物的然以宰者。”故阴骘之说胜焉。泥于冥冥者则曰:“天与人实刺异:霆震于畜木,未尝在罪;春滋乎堇荼,未尝择善。跖、蹻焉而遂,孔、颜焉而厄,是茫乎无有宰者。”故自然之说胜焉。馀之友河东解人柳子厚作《天说》以折韩退之之言,文信美矣,盖有激而云,非所以尽天人之际。故馀作《天论》以极其辩云。
大凡入形器者,皆有能有不能。天,有形之大者也;人,动物之尤者也。天之能,人固不能也;人之能,天亦有所不能也。故馀曰:天与人交相胜耳。其说曰:天之道在生植,其用在强弱;人之道在法制,其用在是非。阳而阜生,阴而肃杀;水火伤物,木坚金利;壮而武健,老而耗毛;气雄相君,力雄相长:天之能也。阳而艺树,阴而揪敛;防害用濡,禁焚用光;斩材窾坚,液矿硎铓;义制强讦,礼分长幼;右贤尚功,建极闲邪:人之能也。
人能胜乎天者,法也。法大行,则是为公是,非为公非。天下之人,蹈道必赏,违之必罚。当其赏,虽三族之贵,万锺之禄,处之咸曰宜。何也?为善而然也。当其罚,虽族属之夷,刀锯之惨,处之咸曰宜。何也?为恶而然也。故其人曰:“天何预乃人事耶?惟告虔报本、肆类授时之礼,曰天而已矣。福兮可以善取,祸兮可以恶招,奚预乎天耶?”法小弛,则是非驳。赏不必尽善,罚不必尽恶。或贤而尊显,时以不肖参焉;或过而僇辱,时以不辜参焉。故其人曰:“彼宜然而信然,理也。彼不当然而固然,岂理耶?天也。福或可以诈取,而祸亦可以苟免。”人道驳,故天命之说亦驳焉。法大弛,则是非易位。赏恒在佞,而罚恒在直。义不足以制其强,刑不足以胜其非。人之能胜天之具尽丧矣。夫实已丧而名徒存,彼昧者方挈挈然提无实之名,欲抗乎言天者,斯数穷矣。
故曰:天之所能者,生万物也;人之所能者,治万物也。法大行,则其人曰:“天何预人耶?我蹈道而已。”法大弛,则其人曰:“道竟何为耶?任人而已。”法小弛,则天人之论驳焉。今人以一已之穷通,而欲质天之有无,惑矣!馀曰:天恒执其所能以临乎下,非有预乎治乱云尔;人恒执其所能以仰乎天,非有预乎寒暑云尔。生乎治者,人道明,咸知其所自,故德与怨不归乎天;生乎乱者,人道昧,不可知,故由人者举归乎天。非天预乎人尔!
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