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秋夜呈芝麓先生

清代陈维崧

掷帽悲歌发。正倚幌、孤秋独眺,凤城双阙。一片玉河桥下水,宛转玲珑如雪。其上有、秦时明月。我在京华沦落久,恨吴盐、只点愁人发。家何在,在天末。

凭高对景心俱折。关情处、燕昭乐毅,一时人物。白雁横天如箭叫,叫尽古今豪杰。都只被、江山磨灭。明到无终山下去,拓弓弦、渴饮黄獐血。长杨赋,竟何益。

白话译文

用力甩掉帽子,唱一曲动人的悲歌。我靠着布幔,在深秋的季节里,一个人独自远眺,只见皇城双阙耸立。那一片流经金水桥的玉河水,多么宛转流美,看起来就像是皑皑白雪。在它的上面挂着一轮圆月,在秦汉时代已高悬在天的明月!我在京城已沦落太久,更可恨的是那数不清的吴盐,竟不断地点缀着离人的黑发。家在哪儿?它在那遥远的天边。

登高凭栏,对着远景,我伤心到了极点。最能引发我兴味的,是燕昭王时代的名将乐毅,这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历史人物。看,一行白雁在天上飞过,发出的叫声有如出弓的疾箭,这叫声让我想起了自古以来曾经的英雄豪杰,但他们都为那不变的江山所磨灭。这明月还照耀着田畴隐居的无终山,我也要像南朝名将曹景宗一样射猎:拉开长弓,在平泽中逐獐,渴时饮其血,饿时食其肉。如果只是像杨雄那样能作《长杨赋》,这又有什么用呢?

词句注释

  1. 芝麓先生:龚鼎孳(1615年-1673年),号芝麓,安徽合肥人。明崇祯甲戌(1643年)进士,官兵科给事中。入清,官刑、兵、礼三部尚书。
  2. 幌:幔。
  3. 凤城:皇帝所居之城,又称皇城。
  4. 双阙:宫门前两边供瞭望的楼台。
  5. 玉河:又称御河,源出玉泉山,经紫禁城出都城东。《大清一统志》:“顺天府玉河桥在府南玉河之上。”
  6. 吴盐:又称淮盐,江南地区生产的一种优质盐,其色洁白如雪。
  7. 心俱折:心情极度低落。
  8. 燕昭乐毅:燕昭,战国时燕国的国君,他曾筑黄金台求贤,一时世人争趋赴之。乐毅,战国时燕国名将,曾率军攻占齐地七十余城。
  9. 无终山:亦名翁同山、阴山,在天津蓟县境内。三国时魏田畴志行卓越,隐居无终山。后人因以为隐逸之典。陶潜《拟古》诗之二:“辞家夙严驾,当往志无终。”
  10. 黄獐血:《南史·曹景宗传》:“我昔在乡里,骑快马如龙,与少年辈数十骑,拓弓弦作霹雳声,箭如饿鸱叫。平泽中逐獐,数肋射之,渴饮其血,饥食其肉。”
  11. 长杨赋:汉代杨雄作。长杨为汉代行宫名,在今陕西周至东,因宫中有杨树数亩而得名。杨雄曾从汉成帝涉猎,其时农民因帝王射猎而不得收获,杨雄借作赋劝诫成帝不要因驱使农民搜捕禽兽而误了农时。

作品赏析

陈维崧作此调呈送芝麓先生共二首,这是第一首。芝麓,即龚鼎孳,字孝升,号芝麓,安徽合肥人。明崇祯进士,授兵科给事中,累官御史。清顺治初以原官起用。康熙年间官至礼部尚书。芝麓工于诗词,与吴伟业、钱谦益齐名,并称为“江左三大家”。陈维崧与他交游唱和甚多。龚鼎孳接读这二首《贺新郎》词后,随即用原韵作《贺新郎》(和其年秋夜旅怀韵)二首。这对于理解本词是很有益处的。

这首词是作者旅居京华时所作。在一个孤寂的秋夜,他独自倚靠着窗帘眺望着京城帝王的宫楼,不由牵动起心中的悲歌,但他没有直接倾吐,而是寓情于景。开头“掷帽”三句,写夜中眺望京城的情景。“凤城”,谓帝都,此指北京。“一片玉河桥下水”三句承上写天空与地面的景色而插入怀古之情。“玉河”,在北京城西,源出玉泉山,流经大内出都城东,故亦称为御河。在秋夜月光的映照下,玉河的水面显得格外的清澈明亮。这里用王昌龄《出塞》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中的成语,注入怀古之情,构成雄浑的独特词境。陈廷焯《词则·放歌集》卷五评点说:“插入吊古,极见精神。”

“我在京华沦落久”两句,由景及情。“吴盐”,唐肃宗时盐铁铸钱使改变盐法,所煮盐以洁白著名。后称两淮生产的盐为吴盐。周邦彦《少年游》:“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这里是写自己沦落京华多年,抑郁不得志,一腔愁恨已化为点点白发。正如龚鼎孳《贺新郎》词中所写:“羁宦薄游俱失意。”点出了失意的心态。“家何在”两句以思归收束上片。“天末”,即天边。饥驱四方的潦倒境遇,使他更加思念自己的故乡。然而身居千里之外,遥望家乡,远在天边。“家何在?在天末。”这是词人心灵痛苦的呼唤。

下片“凭高对景”三句,由眼前实景宕开,现实的失意和悲愤,使词人的思维追踪到千年前的历史人物。“燕昭乐毅”,战国时的著名人物。燕昭,即燕昭王,曾招纳贤士,师事郭隗,而天下之士争相奔从。乐毅自魏至燕,与燕人同甘共苦,燕国日益富强。后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赵、韩、魏合力攻齐,攻下了齐国都城临淄。事见《史记·燕召公世家》。故这里称他们为“一时人物”。下面“白雁横天”三句既点出时令季节,又承上抒写。“白雁”,白色的雁。据宋彭乘《续墨客挥犀》卷七:“北方有白雁,似雁而小,色白,秋深则来。白雁至则霜降。”深秋季节,北方一群群白雁飞来,发出一阵阵似响箭般的叫声,似乎呼叫着大地上被江山所磨灭的古今豪杰。词人融情于景的心意,龚鼎孳在《贺新郎》和词中指出:“只有穷交堪对酒,况是江东人杰。”在被江山磨灭的古今豪杰中,包涵着陈维崧这样的江东人杰。

“明到无终山下去”两句,词人放笔直抒胸中豪气。“无终山”,一名翁同山,又名阴山,在河北蓟县。麞,即獐,似鹿而小。“渴饮黄麞血”化用《汉书·王莽传》“饥食虏肉,渴饮其血”的句子,表现出作者的雄心豪气。故陈廷焯在《词则·放歌集》中评点说:“雄劲之气,横扫千人。”

词末两句以古喻今,更见其悲慨深沉。《长杨赋》是西汉扬雄所作。长杨为汉行宫名,在今陕西周至县东,因宫中有杨树数亩而得名。扬雄曾随从汉成帝羽猎。其时农民因帝王游猎而不得收敛,扬雄作此赋以讽。然而如今有何用处呢?这里把典故融化入词境,既与上文挽弓射猎相接应,又不露斧凿痕迹,而使词的情味更加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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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维崧
简介描述:

陈维崧(1625年-1682年),字其年,号迦陵,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今江苏宜兴)人,“明末四公子”之一陈贞慧之子。明末清初词人、骈文家,“江左三凤凰”之一。

陈维崧幼时便有文名,明亡后,科举不第。清顺治三年(1646年),其幼弟陈宗石入赘于商丘侯方域家,陈维崧亦寓居商丘。顺治十五年(1658年)十一月,陈维崧访冒襄,在水绘庵中的深翠房读书。康熙元年(1662年),陈维崧至扬州与王士祯、张养重等修禊红桥。康熙十八年(1679年),举博学鸿词科,授官翰林院检讨,任《明史》纂修官。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陈维崧卒于任上,享年五十八岁。

陈维崧工骈文,气脉雄厚,纪昀称其“才力富健,风骨浑成”,汪琬谓唐开元、天宝后无与抗。诗雄丽沉郁,为吴伟业派,徐乾学称其“近体似玉溪,歌行之运笔顿挫,婉转丰缛,前少陵而后香山”。词最工,一生所作,有一千六百二十九阕之多,古今词家所未有。为阳羡派的开山,与浙派词首领朱彝尊并称,曾合刊《朱陈村词》。其关心民瘼,以杜诗和元、白乐府精神为词,并有大量反映明末清初国事之作,尤足称“词史”。虽导源辛弃疾,但自拓疆宇,所以为大手笔,著有《湖海楼全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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