绀缕堆云,清腮润玉,汜人初见。蛮腥未洗,海客一怀凄惋。渺征槎、去乘阆风,占香上国幽心展。□遗芳掩色,真恣凝澹,返魂骚畹。
一盼。千金换。又笑伴鸱夷,共归吴苑。离烟恨水,梦杳南天秋晚。比来时、瘦肌更销,冷薰沁骨悲乡远。最伤情、送客咸阳,佩结西风怨。
天青色的玉兰叶重重叠叠似美人的云鬓堆砌,玉兰花白玉般的色泽,又似美人洁白的脸腮。像这样美丽的花儿,即使是如我这样一位四处羁游,见多识广的人也是初次见识的。玉兰花的清香扑鼻而来,充斥四周,然而浪迹天涯的我闻花香反而触动起一种感伤的情怀。远行的船帆,依靠空中高风的帮助逐渐离去。玉兰花的清香在这都城中一定会受到人们充分的赞赏。追想玉兰花在凋谢之后必将失去它的本来面目,但是返归属于《离骚》中的花魂,定将以“清水出芙蓉”的天然面目深印在人们的脑海中。
想起如花般美貌动人的苏姬,如果能使她回眸一顾,我将不惜轻抛千金。然伊人已离去。从前我与她曾在吴城亲密地相处过一段时期。现已如烟四散,似水流失,各自东西,惟剩几多离恨别愁。又如这南国玉兰,将零落成泥,伊人离去再也不可复求。眼前玉兰花香虽是薰袭骨髓,然而见花却自然忆及过去共同赏花的苏姬,今花在姬离,想到那我的第二故乡苏州,以及还留住在那儿的去姬,当然是越发悲伤,憔悴不堪。在临安最为伤情的是随着秋风的来临,又要送别亲友,这种离愁别恨使我日渐消瘦。
此词发端“绀缕堆云”一韵,描绘兰花的形象美:兰叶细长,如女子似云黑发;兰花秀隽,如女子似玉桃腮,那兰草如湘水鲛宫的神女。开头以仙女之美貌容姿来喻兰花,突出其高雅不凡。同时又可以说句句写苏姬之美。“氾人”将兰花喻为湘水宫中神女。同时,暗寓了苏姬。“蛮腥未洗”二句,写兰花生长在江南水滨,可望而不可即,令来往之客无不为之叹惋。杨铁夫曰:“姬,苏州人,苏故吴地,吴于春秋时为蛮,姬出妓籍故曰蛮腥。海客,自谓;栖惋,乃怜香惜玉意。”此二句暗喻了苏姬去而不返,及自己对苏姬的怀恋。“渺征槎”一韵,言当兰花仙子驾上浮槎,乘天风飞向寥廓的紫宫时,才能更好地展现出国色天香的一片幽心。而现在却“遗芳掩色”,未能呈现真姿,此时此刻多么盼望她仙魂返回超俗的百亩兰畹中。“骚畹”化用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词中将所写之兰花比拟成屈原《离骚》中歌咏的香草,其高雅之意不言自明。杨铁夫言“渺征槎”一韵,写词人为之脱籍归杭,由苏至杭必以小船由河行,杭为南宋都故曰上国。上片写兰花,花中寄托着对苏姬的怀恋,此为比体。其中怀凄惋”正表达了对苏姬离去的留恋与惆怅之情。
下片写人。过片“一盼,千金换”一韵,以直抒胸臆的手法赞美苏姬一顾一盼的美姿是千金不换的。“又笑伴鸱夷”一韵,化用范蠡的典故,“夷”即鸱夷皮子,是范后期之号,他助越王勾践灭吴后不受封禄,与西施泛舟五湖隐居。词中以“鸱夷”自比,笑伴”写苏姬相伴于苏州的深情。以上是回忆往昔的幸福生活。“离烟恨水”一韵,转笔写到眼前,苏姬已去,即使在梦中也难寻觅;江南秋天,烟波浩渺,夕阳西下,处处满蕴着离愁别恨。“比来时”一韵,言自己因离恨而形销骨立,阵阵凉风沁人骨,那思乡之情更令人悲哀不尽。结句“最伤情、送客咸阳,佩结西风怨”,又逆笔写昔日两人分别时的情状。“客”指苏姬,“咸阳”非指秦之京城,而是代指南宋京城临安(杭州)。“送客咸阳”句,化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衰兰送客咸阳道”句,既照应了词题“玉兰”,更表达了离思哀怨。“佩结西风怨”言别离时,秋风阵阵,以佩相赠,怨哀萦怀。此以景语结情,真是“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此词前人评价颇异,胡适在《词选》中讥曰:“这一大串的套语与古典,堆砌起来,中间又没有‘诗的情绪’或‘诗的意境’作个纲领;我们只见他时而说人,时而说花,一会儿说蛮腥和吴苑,一会儿又在咸阳送客了!”刘大杰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亦讥曰吴文英的咏物词,大半都是词谜。”杨铁夫在《梦窗词选笺释》则评《琐窗寒》曰:“题标玉兰,实指去姬,诗之比体;上阕映合花,下阕直说人,又诗之兴体。”又说:“梦窗一生恨事全见。”从两种不同的评语中,可见出理解此词的难度。此词是比兴体的咏物词,由此可循词中的脉络。上阕言兰花,在兰花中寄托了对苏姬的赞美与依恋。而写花时又以美人作喻,真可谓比中有比。下阕直写苏姬,言其巧笑倩兮之高贵,写其笑伴士子归苏之品德,抒发苏姬离去之悲伤。下阕虽用赋体,但有时间、空间的变幻,现实、想像的交错。上阕所写之兰花,对下阅所写之人来说,又是兴体。故而陈廷焯赞曰:“俱能超妙入神”(《白雨斋词话》)并非是“没有什么诗的情绪”或“诗的意境’作纲领”的堆砌之作。此词又一特点是善于化典以创新词。如:“渺征槎”“乘间风”占香上国”等写兰花的高洁不俗;“骚畹”化用屈原《离骚》语典来咏兰花之超俗;“送客成阳”化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的衰兰”意,以示哀怨之情。在用词上常用借代修辞法,丰富了词境,如:“蛮腥”代指江南水滨,写兰花生长地;“鸱夷”借范之号而指自己,暗写了自己隐居不仕的身世与愤滤之情。
这是一首咏物怀人词。蔡嵩云《柯亭词论》云:“梦窗《琐窗寒》咏玉兰而怀去姬。”据词中作者忆去姬之意推测,此词应作于苏姬离词人而去之后,而词人这时尚在临安。即时在宋理宗淳祐六年(1246年),词人已离吴而往来于临安、绍兴间以后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独绕虚亭步石矼,静中情味世无双。
山蝉带响穿疏户,野蔓盘青入破窗。
二子逢时犹死饿,三闾遭逐便沉江。
我今饱食高眠外,唯恨醇醪不满缸。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秋风江口听鸣榔,远客归心正渺茫。
万里乾坤此江水,百年风日几重阳。
烟中树色浮瓜步,城上山形绕建康。
直过真州更东下,夜深灯影宿维扬。
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铜花。
白翎金竿雨中尽,直余三脊残狼牙。
我寻平原乘两马,驿东石田蒿坞下。
风长日短星萧萧,黑旗云湿悬空夜。
左魂右魄啼肌瘦,酪瓶倒尽将羊炙。
虫栖雁病芦笋红,回风送客吹阴火。
访古丸澜收断镞,折锋赤璺曾刲肉。
南陌东城马上儿,劝我将金换簝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