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窗寒·玉兰

宋代吴文英

绀缕堆云,清腮润玉,汜人初见。蛮腥未洗,海客一怀凄惋。渺征槎、去乘阆风,占香上国幽心展。□遗芳掩色,真恣凝澹,返魂骚畹。

一盼。千金换。又笑伴鸱夷,共归吴苑。离烟恨水,梦杳南天秋晚。比来时、瘦肌更销,冷薰沁骨悲乡远。最伤情、送客咸阳,佩结西风怨。

白话译文

天青色的玉兰叶重重叠叠似美人的云鬓堆砌,玉兰花白玉般的色泽,又似美人洁白的脸腮。像这样美丽的花儿,即使是如我这样一位四处羁游,见多识广的人也是初次见识的。玉兰花的清香扑鼻而来,充斥四周,然而浪迹天涯的我闻花香反而触动起一种感伤的情怀。远行的船帆,依靠空中高风的帮助逐渐离去。玉兰花的清香在这都城中一定会受到人们充分的赞赏。追想玉兰花在凋谢之后必将失去它的本来面目,但是返归属于《离骚》中的花魂,定将以“清水出芙蓉”的天然面目深印在人们的脑海中。

想起如花般美貌动人的苏姬,如果能使她回眸一顾,我将不惜轻抛千金。然伊人已离去。从前我与她曾在吴城亲密地相处过一段时期。现已如烟四散,似水流失,各自东西,惟剩几多离恨别愁。又如这南国玉兰,将零落成泥,伊人离去再也不可复求。眼前玉兰花香虽是薰袭骨髓,然而见花却自然忆及过去共同赏花的苏姬,今花在姬离,想到那我的第二故乡苏州,以及还留住在那儿的去姬,当然是越发悲伤,憔悴不堪。在临安最为伤情的是随着秋风的来临,又要送别亲友,这种离愁别恨使我日渐消瘦。

词句注释

  1. 琐窗寒:词牌名。又名“锁寒窗”。此词双调九十九字,为词调正体,前段十句四仄韵,后段十句六仄韵。玉兰:非春天之玉兰花(又称“望春花”),而是指“四君子”之一的“兰草”,简称“兰”,“玉”乃“兰”之美称。郑文焯《手批梦窗词》:按《平泉山居草木记》有海峤之玉兰,今吴人又呼玉兰为木笔,实即辛夷,而木兰则别是一种。吴郡治旧有木兰堂是也。
  2. 绀缕:女人的秀发,喻兰叶。绀,一种深青带红之色。
  3. 清腮:喻兰花之清馨秀美。
  4. 汜人:沈亚之《湘中怨解》:唐武后垂拱年中,有郑生乘晓月渡洛桥,见桥下一美女蒙袖痛哭,问之,则诉受嫂虐待,不堪忍受,拟赴水而死。郑生慰之并带其回家,取名“汜人”。能诵楚人之书。居数载,女谓生曰:“我湘中鲛官之娣也,谪而从君。今岁满,无以久留居所,欲为诀耳。”于是涕泣而去。汜,一作“记”。
  5. 蛮腥:指兰花生于南方水滨。
  6. 海客:指来往海上之人。一作“海谷”,一作“梅谷”。
  7. 征槎:晋张华《博物志》:“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来去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阆风:高空的天风。
  8. 占香上国:兰被誉为国香。
  9. “□遗芳”句:首字缺,据上下词意推测,似为“想”字。
  10. 凝澹:凝聚澄明。
  11. 返魂:返魂香。传聚窟洲神鸟山上有返魂树,伐其根心,于玉壶中熬煎成丸,闻之可除瘟疫,使之起死回生。(《续博物志·三》)骚畹:楚人之田亩。古人以田二亩为一畹。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今,又树蕙之百亩。
  12. 盼:顾。
  13. 千金:即兰草。《大平寰宇记·岭南道广州》:“草有大千金、小千金。”千金换:即金不换,喻贵重。
  14. 鸱夷:皮囊。《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范蠡自号鸱夷子皮,乘舟泛五潮。
  15. 吴苑:吴王宫苑,后代称苏州或江南。
  16. 沁骨:渗入骨髓。
  17. 咸阳:秦代京城,在长安西北。代指南宋京城临安。
  18. 佩:古代衣服上佩带的饰物。西风:秋风。

作品赏析

此词发端“绀缕堆云”一韵,描绘兰花的形象美:兰叶细长,如女子似云黑发;兰花秀隽,如女子似玉桃腮,那兰草如湘水鲛宫的神女。开头以仙女之美貌容姿来喻兰花,突出其高雅不凡。同时又可以说句句写苏姬之美。“氾人”将兰花喻为湘水宫中神女。同时,暗寓了苏姬。“蛮腥未洗”二句,写兰花生长在江南水滨,可望而不可即,令来往之客无不为之叹惋。杨铁夫曰:“姬,苏州人,苏故吴地,吴于春秋时为蛮,姬出妓籍故曰蛮腥。海客,自谓;栖惋,乃怜香惜玉意。”此二句暗喻了苏姬去而不返,及自己对苏姬的怀恋。“渺征槎”一韵,言当兰花仙子驾上浮槎,乘天风飞向寥廓的紫宫时,才能更好地展现出国色天香的一片幽心。而现在却“遗芳掩色”,未能呈现真姿,此时此刻多么盼望她仙魂返回超俗的百亩兰畹中。“骚畹”化用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词中将所写之兰花比拟成屈原《离骚》中歌咏的香草,其高雅之意不言自明。杨铁夫言“渺征槎”一韵,写词人为之脱籍归杭,由苏至杭必以小船由河行,杭为南宋都故曰上国。上片写兰花,花中寄托着对苏姬的怀恋,此为比体。其中怀凄惋”正表达了对苏姬离去的留恋与惆怅之情。

下片写人。过片“一盼,千金换”一韵,以直抒胸臆的手法赞美苏姬一顾一盼的美姿是千金不换的。“又笑伴鸱夷”一韵,化用范蠡的典故,“夷”即鸱夷皮子,是范后期之号,他助越王勾践灭吴后不受封禄,与西施泛舟五湖隐居。词中以“鸱夷”自比,笑伴”写苏姬相伴于苏州的深情。以上是回忆往昔的幸福生活。“离烟恨水”一韵,转笔写到眼前,苏姬已去,即使在梦中也难寻觅;江南秋天,烟波浩渺,夕阳西下,处处满蕴着离愁别恨。“比来时”一韵,言自己因离恨而形销骨立,阵阵凉风沁人骨,那思乡之情更令人悲哀不尽。结句“最伤情、送客咸阳,佩结西风怨”,又逆笔写昔日两人分别时的情状。“客”指苏姬,“咸阳”非指秦之京城,而是代指南宋京城临安(杭州)。“送客咸阳”句,化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衰兰送客咸阳道”句,既照应了词题“玉兰”,更表达了离思哀怨。“佩结西风怨”言别离时,秋风阵阵,以佩相赠,怨哀萦怀。此以景语结情,真是“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此词前人评价颇异,胡适在《词选》中讥曰:“这一大串的套语与古典,堆砌起来,中间又没有‘诗的情绪’或‘诗的意境’作个纲领;我们只见他时而说人,时而说花,一会儿说蛮腥和吴苑,一会儿又在咸阳送客了!”刘大杰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亦讥曰吴文英的咏物词,大半都是词谜。”杨铁夫在《梦窗词选笺释》则评《琐窗寒》曰:“题标玉兰,实指去姬,诗之比体;上阕映合花,下阕直说人,又诗之兴体。”又说:“梦窗一生恨事全见。”从两种不同的评语中,可见出理解此词的难度。此词是比兴体的咏物词,由此可循词中的脉络。上阕言兰花,在兰花中寄托了对苏姬的赞美与依恋。而写花时又以美人作喻,真可谓比中有比。下阕直写苏姬,言其巧笑倩兮之高贵,写其笑伴士子归苏之品德,抒发苏姬离去之悲伤。下阕虽用赋体,但有时间、空间的变幻,现实、想像的交错。上阕所写之兰花,对下阅所写之人来说,又是兴体。故而陈廷焯赞曰:“俱能超妙入神”(《白雨斋词话》)并非是“没有什么诗的情绪”或“诗的意境’作纲领”的堆砌之作。此词又一特点是善于化典以创新词。如:“渺征槎”“乘间风”占香上国”等写兰花的高洁不俗;“骚畹”化用屈原《离骚》语典来咏兰花之超俗;“送客成阳”化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的衰兰”意,以示哀怨之情。在用词上常用借代修辞法,丰富了词境,如:“蛮腥”代指江南水滨,写兰花生长地;“鸱夷”借范之号而指自己,暗写了自己隐居不仕的身世与愤滤之情。

创作背景

这是一首咏物怀人词。蔡嵩云《柯亭词论》云:“梦窗《琐窗寒》咏玉兰而怀去姬。”据词中作者忆去姬之意推测,此词应作于苏姬离词人而去之后,而词人这时尚在临安。即时在宋理宗淳祐六年(1246年),词人已离吴而往来于临安、绍兴间以后

名家点评

  • 清代词学家陈锐《袌碧斋词话》:“词中四声句,最为着眼,如《琐窗寒》之冷薰沁骨”君特无不用上平去入,乃词中之玉律金科。”
  • 近代词人蔡嵩云《柯亭词论》:“咏物词,贵有寓意,方合比兴之义。寄托最宜含蓄,运典尤忌呆诠,须具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妙,方合。梦窗《琐窗寒》,咏玉兰而怀去姬。”
  • 近代词学家杨铁夫《梦窗词选笺释》:“梦窗词稿忆姬之作占四分之,此词(指《琐窗寒》)独于姬之来踪去迹详载无遗,可作一篇琴客小传。读昔梦窗词,本名'霜花腴”或即以“重九”一词冠集首,今稿首此词,梦窗一生之心事全见,较首“霜花腴”为宜,非偶然已也。
  • 中华诗词学会名誉会长叶嘉莹《折碎七宝楼台》:“不以理性去解说,而以感性去体认,就可探触到他蕴蓄的丰美了。”“从比兴之触发联想及其神致之超妙来看,这两首词(指《琐窗寒·玉兰》与《高阳台·落梅》)原都自有其大可吟味玩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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