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闻子规朝暮声,不意忽有黄鹂鸣。
一声梦断楚江曲,满眼故园春意生。
目极千里无山河,麦芒际天摇青波。
王畿优本少赋役,务闲酒熟饶经过。
此时晴烟最深处,舍南巷北遥相语。
翻日迥度昆明飞,凌风斜看细柳翥。
我今误落千万山,身同伧人不思还。
乡禽何事亦来此,令我生心忆桑梓。
闭声回翅归务速,西林紫椹行当熟。
我已经听厌了子规鸟早晚的啼声,真没想到忽然有黄鹂鸟在耳边鸣叫。
它的一声鸣唱使我在楚江边的睡梦被惊醒,眼前仿佛出现了春意盎然的故乡美景。
放眼千里看不见山河,到处都是连天的麦芒摇荡着青青的波浪。
都城周围的田地收成较好,赋税也少,公务空闲的时候我常常趁着酒酿已熟是到那里游赏。
那个时候在晴烟袅袅的深处,南北的村舍和巷陌中可以听到农夫们遥遥的话语。
黄鹂鸟总是翻飞在阳光下横度昆明池,又总是迎着风斜看着细柳展翅飞翔。
我现在误落在千山万水之外,就象楚地的伧人一样已经不思回到中原。
你这故乡的禽鸟因为什么缘故也来到这里?让我产生了桑梓的怀念之情。
请赶快闭嘴回去,一定要快!当你回去的时候,恐怕西林紫色的桑椹正好要成熟了。
此诗则是因闻黄鹂之声而顿生去国怀乡之情,表现的也是诗人的迁谪之苦、思乡之愁。
诗在两种鸟声的对比中开篇。诗人一个人独处异域,生活习俗迥异,言语不通.孤寂难耐,见不到故乡人,哪怕能听到一句故乡话也好。可是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万山包围之中,除了猿声,就是鸟叫。从早到晚,到处都是子规鸟的啼叫声,“子规”、"子归”地叫个不停,使人悲凉,令人厌烦。有一天突然间他听到了几声黄鹂的啼叫声,顿时欣喜若狂,激动万分。黄鹂是来自家乡的鸟,黄鹂的叫声代表一种乡音。杜鹃啼血,其声悲凄,作者于今已“倦闻”,则其久居谪地的悲苦不言自明。在一片悲啼声中,“忽有”悦耳动听的黄鹂鸣叫,而又被作者“不意”听到,则其惊喜可以想见。然而,诗人心情刚由忧转乐,没想“一声梦断楚江曲”,又将其拉入令人揪心的思乡怀归之中,诗情遂乐而复忧,但在这忧伤中,又不无“满眼故园春意生”的温馨和慰藉,故忧中实含短暂的乐。短短四句,既忧乐交替,又忧乐兼容,层层转折,宛曲多变。
黄鹂早春而鸣,杜甫有“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之句,写的正是早春生机勃勃的景象。接下来八句,作者便展开想像,泼墨描写故园的盎然“春意”及黄鹂在一片生机、晏然和明媚之景中翩翩而飞的惬意和逍遥。然家乡的景色越是美好,黄鹂越是其乐融融,作者的怀念之情便越是强烈,由此引发的创痛也越深。于是,以下六句转写作者身困贬地和久不能归的锥心之痛,思绪又从想像回到了现实,空间也从遥远的故园回到了眼前的永州。身同“伧人”,不是“不思还”,而是时时在思、刻刻在想而竟不得还,满腹的怨气无处可泄,以至于竟撒向黄鹂这无情之物,抱怨道:你为何事也来此,惹得我心生怀乡之念?赶快收声速速归去,故园桑树的果实就要成熟了。末四句看似天真、无理,实是怨到深处之语,其中满含的是诗人的锥心泣血之痛。
总观全诗,从忽闻黄鹂、想像故园到抱怨黄鹂,其结构跳跃,情感起伏,最能表现柳诗细密而多变的诗思。
此诗具体创作时间未知,大概写于柳宗元被贬永州期间。被贬永州,是柳宗元仕途上经历的一个重要事件,他在精神上受到很大刺激而陷入忧伤压抑的心境。在此期间,为了排遣抑郁情绪,他常常借山水自然景物来寄托自己清高孤傲的情怀,抒写政治上失意的苦闷恼以及对现实的种种不满。突然有一天,诗人听闻黄鹂叫声,勾起了诗人的思乡之情,于是写下了这首诗。
谁谓相去远,隔此西掖垣。
拘限清切禁,中情无由宣。
思子沉心曲,长叹不能言。
起坐失次第,一日三四迁。
步出北寺门,遥望西苑园。
细柳夹道生,方塘含清源。
轻叶随风转,飞鸟何翻翻。
乖人易感动,涕下与衿连。
仰视白日光,皦皦高且悬。
兼烛八纮内,物类无颇偏。
我独抱深感,不得与比焉。
所思竟何在,怅望深荆门。
举世无相识,终身思旧恩。
方将与农圃,艺植老丘园。
目尽南飞雁,何由寄一言?
明玉擎金,纤罗飘带,为君起舞回雪。柔影参差,幽芳零乱,翠围腰瘦一捻。岁华相误,记前度湘皋怨别。哀弦重听,都是凄凉,未须弹彻。
国香到此谁怜?烟冷沙昏,顿成愁绝。花恼难禁,酒销欲尽,门外冰澌初结。试招仙魄,怕今夜瑶簪冻折。携盘独出,空想咸阳,故宫落月。
康熙五十一年三月,余在刑部狱,见死而由窦出者,日四三人。有洪洞令杜君者,作而言曰:“此疫作也。今天时顺正,死者尚稀,往岁多至日数十人。”余叩所以。杜君曰:“是疾易传染,遘者虽戚属不敢同卧起。而狱中为老监者四,监五室,禁卒居中央,牖其前以通明,屋极有窗以达气。旁四室则无之,而系囚常二百余。每薄暮下管键,矢溺皆闭其中,与饮食之气相薄,又隆冬,贫者席地而卧,春气动,鲜不疫矣。狱中成法,质明启钥,方夜中,生人与死者并踵顶而卧,无可旋避,此所以染者众也。又可怪者,大盗积贼,杀人重囚,气杰旺,染此者十不一二,或随有瘳,其骈死,皆轻系及牵连佐证法所不及者。”
余曰:“京师有京兆狱,有五城御史司坊,何故刑部系囚之多至此?”杜君曰:“迩年狱讼,情稍重,京兆、五城即不敢专决;又九门提督所访缉纠诘,皆归刑部;而十四司正副郎好事者及书吏、狱官、禁卒,皆利系者之多,少有连,必多方钩致。苟入狱,不问罪之有无,必械手足,置老监,俾困苦不可忍,然后导以取保,出居于外,量其家之所有以为剂,而官与吏剖分焉。中家以上,皆竭资取保;其次‘求脱械居监外板屋,费亦数十金;惟极贫无依,则械系不稍宽,为标准以警其余。或同系,情罪重者,反出在外,而轻者、无罪者罹其毒。积忧愤,寝食违节,及病,又无医药,故往往至死。”余伏见圣上好生之德,同于往圣。每质狱词,必于死中求其生,而无辜者乃至此。傥仁人君子为上昌言:除死刑及发塞外重犯,其轻系及牵连未结正者,别置一所以羁之,手足毋械。所全活可数计哉?或曰:“狱旧有室五,名曰现监,讼而未结正者居之。傥举旧典,可小补也。杜君曰:“上推恩,凡职官居板屋。今贫者转系老监,而大盗有居板屋者。此中可细诘哉!不若别置一所,为拔本塞源之道也。”余同系朱翁、余生及在狱同官僧某,遘疫死,皆不应重罚。又某氏以不孝讼其子,左右邻械系入老监,号呼达旦。余感焉,以杜君言泛讯之,众言同,于是乎书。
凡死刑狱上,行刑者先俟于门外,使其党入索财物,名曰“斯罗”。富者就其戚属,贫则面语之。其极刑,曰:“顺我,即先刺心;否则,四肢解尽,心犹不死。”其绞缢,曰:“顺我,始缢即气绝;否则,三缢加别械,然后得死。”唯大辟无可要,然犹质其首。用此,富者赂数十百金,贫亦罄衣装;绝无有者,则治之如所言。主缚者亦然,不如所欲,缚时即先折筋骨。每岁大决,勾者十四三,留者十六七,皆缚至西市待命。其伤于缚者,即幸留,病数月乃瘳,或竟成痼疾。
余尝就老胥而问焉:“彼于刑者、缚者,非相仇也,期有得耳;果无有,终亦稍宽之,非仁术乎?”曰:“是立法以警其余,且惩后也;不如此,则人有幸心。”主梏扑者亦然。余同逮以木讯者三人:一人予三十金,骨微伤,病间月;一人倍之,伤肤,兼旬愈;一人六倍,即夕行步如平常。或叩之曰:“罪人有无不均,既各有得,何必更以多寡为差?”曰:“无差,谁为多与者?”孟子曰:“术不可不慎。”信夫!
部中老胥,家藏伪章,文书下行直省,多潜易之,增减要语,奉行者莫辨也。其上闻及移关诸部,犹未敢然。功令:大盗未杀人及他犯同谋多人者,止主谋一二人立决;余经秋审皆减等发配。狱词上,中有立决者,行刑人先俟于门外。命下,遂缚以出,不羁晷刻。有某姓兄弟以把持公仓,法应立决,狱具矣,胥某谓曰:“予我千金,吾生若。”叩其术,曰:“是无难,别具本章,狱词无易,取案末独身无亲戚者二人易汝名,俟封奏时潜易之而已。”其同事者曰:“是可欺死者,而不能欺主谳者,倘复请之,吾辈无生理矣。”胥某笑曰:“复请之,吾辈无生理,而主谳者亦各罢去。彼不能以二人之命易其官,则吾辈终无死道也。”竟行之,案末二人立决。主者口呿舌挢,终不敢诘。余在狱,犹见某姓,狱中人群指曰:“是以某某易其首者。”胥某一夕暴卒,众皆以为冥谪云。
凡杀人,狱词无谋、故者,经秋审入矜疑,即免死。吏因以巧法。有郭四者,凡四杀人,复以矜疑减等,随遇赦。将出,日与其徒置酒酣歌达曙。或叩以往事,一一详述之,意色扬扬,若自矜诩。噫!渫恶吏忍于鬻狱,无责也;而道之不明,良吏亦多以脱人于死为功,而不求其情,其枉民也亦甚矣哉!
奸民久于狱,与胥卒表里,颇有奇羡。山阴李姓以杀人系狱,每岁致数百金。康熙四十八年,以赦出。居数月,漠然无所事。其乡人有杀人者,因代承之。盖以律非故杀,必久系,终无死法也。五十一年,复援赦减等谪戍,叹曰:“吾不得复入此矣!”故例:谪戍者移顺天府羁候。时方冬停遣,李具状求在狱候春发遣,至再三,不得所请,怅然而出。
拂霞疑电落,腾虚状写虹。
屈伸烟雾里,低举白云中。
纷披乍依回,掣曳或随风。
念兹轻薄质,无翅强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