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台,十年不上野鸥猜。白云来往青山在,对酒开怀。欠伊周济世才,犯刘阮贪杯戒,还李杜吟诗债。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晚归来,西湖山上野猿哀。二十年多少风流怪,花落花开。望云霄拜将台。袖星斗安邦策,破烟月迷魂寨。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严子陵隐居的钓鱼台已经十年都没去了,野欧都在猜想我到那儿去了。白云飘忽在青山上面,我对着美酒开怀畅饮。虽没有伊尹周公的济也之才,但对酒的嗜好却超过了刘伶阮籍等竹林七贤。对吟诗的爱好不在李白杜甫之下。贯云石嘲笑我,我羡慕贯云石。
在西湖的孤山上,野猿不断的嚎哀,叫我赶快回家乡。二十年来有多少,异常杰出的人物,随风雨花落花开。遥望那高耸云霄,中兴名将拜将台。袖藏满天星斗,心怀安邦妙策,攻破那烟花风月迷魂寨。贯云石讥笑张可久,张可久讥笑贯云石。
“钓鱼台,十年不上野鸥猜”。钓鱼台,即浙江富春江畔名隐士严子陵之钓鱼台。“野鸥猜”,典出《列子·皇帝》:“海上之人有好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数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此典本说人若有世俗机巧之心,鸥鸟则不肯与之做伴。此句有自愧之意,自己为了生活,长期寄身官场潜规则的想法,不如酸斋清俊脱俗。“白云来往青山在,对酒开怀”。今日终于重上钓鱼台,只见白云悠悠,青山隐隐,忍不住开怀畅饮。“欠伊周济世才,犯刘阮贪杯戒,还李杜吟诗债。”畅饮过后,张可久审视平生,觉得自己俗心未绝,尚称不上真正的隐士。扪心自问,自己尽管长期寄身官场之中,却并无伊尹、周公那样的安邦济世之才;尽管喜欢饮酒,却又不如刘伶、阮籍那样忘情;尽管终生填词作曲,但那些“清词丽句”早被李白、杜甫用完了,自己仅能拾其牙慧、替其还“债”而已。这三句的“自我检讨”,看似自嘲意味甚浓,实则暴露了张可久内心深处说不出来的酸楚:回首人生,竟无一事可引以自得!
“晚归来,西湖山上野猿哀”。猿啼,声噭噭,又高又急,似哭似号,为哀音。郦道元《三峡》:“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西湖山上,野猿哀啼,声音急切,唤我归去。“二十年多少风流怪,花落花开。”二十年来,多少风流人物辈出。但时间兀自向前,不论是谁,都如花落花开般消长,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因此,生命从来无须固执。“望云霄拜将台。袖星斗安邦策,破烟月迷魂寨。”然而,当目光转向那高耸入云的中兴名将拜将台时,终难抑制内心充溢的壮志。星汉灿烂,皆藏我袖;安邦妙策,皆著我心;而那烟花风月迷魂寨,能奈我何!“酸斋笑我”,酸斋早已体会到退隐之乐,看到我此时既羡慕又扭捏的样子,心领神会,故而不免“笑我”。“我笑酸斋”,这个“笑”字里隐含的情感很复杂。它既是一种畅快的笑,自己受酸斋影响,欲步酸斋之后,自然也就笑出声来。它又是一种羡慕的笑,有多少人能像酸斋那样无忧生活,顺应自己的内心做自己欢喜的事呢?它还是一种含而不露的苦笑,自由是酸斋的,我什么都没有,还必须为了生活继续在宦海淹留。“我笑酸斋”张可久只在笑。不着一言,却胜千书。
《殿前欢·次酸斋韵》是和贯云石《殿前欢·畅幽哉》的次韵之作。贯云石,号酸斋,生于世代为官的维吾尔族之家,受过正统的儒家教育,能自觉克己自劻情绪起伏,虽读书万卷,却始终怀才不遇,一生沉抑下僚,主要充任幕僚、监税、典吏等小吏。由于生活困窘,他不得不常年奔波在外。他一方面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另一方面却不想为世俗所羁绊。《殿前欢》就是他表明避世归隐之作。张可久一方面受贯云石影响,鄙视钻营,唾弃官场,一方面又为自己不得不为了生活疲于奔命而抑郁寡欢;他羡慕贯云石远离官场又能过着一般文人所不能拥有的优裕生活,也曾有过希望通过贯云石得到推荐提携的念头,这首曲也就这么而来。

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
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轿儿排了,担儿装了,杜宇一声催起。从今一步一回头,怎睚得、一千馀里。
旧时行处,旧时歌处,空有燕泥香坠。莫嫌白发不思量,也须有、思量去里。
鲁灵光殿者,盖景帝程姬之子恭王余之所立也。初,恭王始都下国,好治宫室,遂因鲁僖基兆而营焉。遭汉中微,盗贼奔突,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见隳坏,而灵光岿然独存。意者岂非神明依凭支持,以保汉室者也?然其规矩制度,上应星宿,亦所以永安也。予客自南鄙,观艺于鲁,睹斯而眙曰:“嗟乎!诗人之兴,感物而作。故奚斯颂僖,歌其路寝,而功绩存乎辞,德音昭乎声。物以赋显,事以颂宣,匪赋匪颂,将何述焉?”遂作赋曰:
粤若稽古帝汉,祖宗濬哲钦明。殷五代之纯熙,绍伊唐之炎精。荷天衢以元亨,廓宇宙而作京。敷皇极以创业,协神道而大宁。于是百姓昭明,九族敦序。乃命孝孙,俾侯于鲁。锡介珪以作瑞,宅附庸而开宇。乃立灵光之秘殿,配紫微而为辅。承明堂于少阳,昭列显于奎之分野。
瞻彼灵光之为状也。则嵯峨嶵嵬,峞巍㠥𡸖。吁!可畏乎,其骇人也。迢峣倜偿,丰丽博敞,洞轇輵乎,其无垠也。邈希世而特出,羌瑰谲而鸿纷。屹山峙以纡郁,隆崛岉乎青云。郁坱圠以嶒峵,崱缯绫而龙鳞。汩硙硙以璀璨,赫燡燡而烛坤。状若积石之锵锵,又似乎帝室之威神。崇墉冈连以岭属,朱阙岩岩而双立。高门拟于阊阖,方二轨而并入。
于是乎乃历夫太阶,以造其堂。俯仰顾眄,东西周章。彤彩之饰,徒何为乎?澔澔涆涆,流离烂漫。皓壁暠曜以月照,丹柱歙赩而电烻。霞驳云蔚,若阴若阳。瀖濩磷乱,炜炜煌煌。隐阴夏以中处,霐寥窲以峥嵘。鸿爌炾以爣阆,飋萧条而清泠。动滴沥以成响,殷雷应其若惊。耳嘈嘈以失听,目矎矎而丧精。骈密石与琅玕,齐玉珰与璧英。
遂排金扉而北入,霄霭霭而晻暧。旋室㛹娟以窈窕,洞房叫窱而幽邃。西厢踟蹰以闲宴,东序重深而奥秘。屹𥉸𥌯以勿罔,屑黡翳以懿濞。魂悚悚其惊斯,心𤟧𤟧而发悸。
于是详察其栋宇,观其结构。规矩应天,上宪觜陬。倔佹云起,嵚崟离搂。三间四表,八维九隅。万楹丛倚,磊砢相扶。浮柱岧嵽以星悬,漂峣嵲而枝拄。飞梁偃蹇以虹指,揭蘧蘧而腾凑。层栌磥垝以岌峨,曲枅要绍而环句。芝栭欑罗以戢孴,枝牚杈枒而斜据。傍夭蟜以横出,互黝纠而搏负。下岪蔚以璀错,上崎嶬而重注。捷猎鳞集,支离分赴。纵横骆驿,各有所趣。
尔乃悬栋结阿,天窗绮疏。圆渊方井,反植荷蕖。发秀吐荣,菡萏披敷。绿房紫菂,窋咤垂珠。云楶藻棁,龙桷雕镂。飞禽走兽,因木生姿。奔虎攫拿以梁倚,仡奋亹而轩鬐。虬龙腾骧以蜿蟺,颔若动而躨跜。朱鸟舒翼以峙衡,腾蛇蟉虬而绕榱。白鹿孑蜺于欂栌,蟠螭宛转而承楣。狡兔跧伏于柎侧,猨狖攀椽而相追。玄熊舑舕以龂龂,却负载而蹲跠。齐首目以瞪眄,徒脉脉而狋狋。胡人遥集于上楹,俨雅跽而相对。仡欺𤟧以雕瞲,䫜顤顟而睽睢。状若悲愁于危处,憯嚬蹙而含悴。神仙岳岳于栋间,玉女窥窗而下视。忽瞟眇以响像,若鬼神之仿佛。图画天地,品类群生。杂物奇怪,山神海灵。写载其状,托之丹青。千变万化,事各缪形。随色象类,曲得其情。上纪开辟,遂古之初。五龙比翼,人皇九头。伏羲鳞身,女娲蛇躯。鸿荒朴略,厥状睢盱。焕炳可观,黄帝唐虞。轩冕以庸,衣裳有殊。下及三后,淫妃乱主。忠臣孝子,烈士贞女。贤愚成败,靡不载叙。恶以诫世,善以示后。
于是乎连阁承宫,驰道周环。阳榭外望,高楼飞观。长途升降,轩槛曼延。渐台临池,层曲九成。屹然特立,的尔殊形。高径华盖,仰看天庭。飞陛揭孽,缘云上征。中坐垂景,頫视流星。千门相似,万户如一。岩窔洞出,逶迤诘屈。周行数里,仰不见日。
何宏丽之靡靡,咨用力之妙勤!非夫通神之俊才,谁能克成乎此勋?据坤灵之宝势,承苍昊天纯殷。包阴阳之变化,含元气之烟煴。玄醴腾涌于阴沟,甘露被宇而下臻。朱桂黝儵于南北,兰芝阿那于东西。祥风翕习以飒洒,激芳香而常芬。神灵扶其栋宇,历千载而弥坚。永安宁以祉福,长与大汉而久存。实至尊之所御,保延寿而宜子孙。苟可贵其若斯,孰亦有云而不珍?
乱曰:彤彤灵宫,岿嶵穹崇,纷厖鸿兮。崱屴嵫厘,岑崟崰嶷,骈巃嵸兮。连拳偃蹇,仑菌踡产,傍欹倾兮。歇欻幽蔼,云覆霮䨴,洞杳冥兮。葱翠紫蔚,磥硌瑰玮,含光晷兮。穷奇极妙,栋宇已来,未之有兮。神之营之,瑞我汉室,永不朽兮。
钴鉧潭在西山西。其始盖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东流;其颠委势峻,荡击益暴,啮其涯,故旁广而中深,毕至石乃止。流沫成轮,然后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亩余,有树环焉,有泉悬焉。
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款门来告曰:“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既芟山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
予乐而如其言。则崇其台,延其槛,行其泉,于高者而坠之潭,有声潀然。尤与中秋观月为宜,于以见天之高,气之迥。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