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层丘翠莽,□□处、更春寒。渐晚色催阴,风花弄雨,愁起阑干。惊翰。带云去杳,任红尘、一片落人间。青冢麒麟有恨,卧听箫鼓游山。
年年。叶外花前。腰艳楚、鬓成潘。叹宝奁瘗久,青萍共化,裂石空磐。尘缘。酒沾粉污,问何人、从此濯清泉。一笑掀髯付与,寒松瘦倚苍峦。
我漫步在苍翠满目的虎丘山径上,登上了山的高处,更感到春寒料峭。游山不知不觉中已到黄昏,天气却又转为阴雨。我躲入室中倚栏望去,见风雨摧残着山花,顿觉愁绪满怀。一夜过去,金鸡啼而天下白,天上的雨云已无影无踪,我虽想像山花般的在田野里自在成长,但却如被风雨摧残的花朵一样“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委曲地流落人世苟且度日。王昭君出塞有功于国,麒麟阁中也是图挂功臣之处,但如今这些有功之臣也是白骨化粪土,惟留下千古遗恨,所以还不如我如今自在地高卧山丘上,耳中还能隐约听到春社迎神队的箫鼓声飘过山岗去那样的逍遥快活。
我年年都来虎丘,游玩在花前树下,只可惜如今重来已是腰瘦似楚腰,两鬓恰似满头花白的潘岳,已至老景矣。只可惜藏剑用的宝盒与青萍剑(即鱼肠剑)一起埋葬已久,都已经消失得无迹可寻,只有这被始皇帝击中,裂石化成的剑池还默默地弃置在山上啊。世俗之人尘缘未了,在人间饮浊酒,沾粉面,无所事事。试问有哪一位像我一样,看破红尘,从此遁世,笑呵呵地捋捋长须,在苍山松柏之间盘桓荡漾呢?
“步层丘翠莽,□□处、更春寒。”词一开篇就点明:在春寒料峭的季节,漫游在草木丛生的虎丘山上。“层丘翠莽”,写出山峦叠翠的景色。次句缺二字。“渐晚色催阴,风花弄雨,愁起阑干”一韵,写词人凭栏四望,暮色朦胧,风雨交加,落花无数。这一幕春景兴起词人满怀愁绪。从这句中可以体察到吴文英的词在描绘景物,抒写情思方面的妙处。吴文英对于物态体会细微,所以写起来皆生动活泼,似有灵性。如“晚色催阴”,一个“催”字用得灵动。本来自然界中的阴与晴何时都可能来临,不取决于“晚色”或“白昼”,词人这里把阴雨天气归罪于“晚色”,把无生命的事物拟人化,认为“晚色”可以催促阴雨天气的降临。其实这只是词人自己敏锐的联想与感受。又如“风花弄雨”,一个“弄”字,把风花的灵动、活泼描绘得跃然纸上。“愁起阑干”,写上述春景引发词人的哀愁。一个“愁”字是词眼,贯穿全词始终。“惊翰。带云去杳,任红尘、一片落人间”一韵承上,凄风苦雨,黄昏花落,这惨厉的景色,使山鸡受到了惊扰,带着阴云飘忽杳渺,飞影无影无踪。任凭一片软红香尘落在人间。“青冢麒麟有恨,卧听箫鼓游山”一韵,由真娘墓冢引出吊古之情,和对历史变迁的深思。意思是说真娘地下有知有灵,卧听今日世上箫鼓乐声浮荡山野,应充满怨恨。从古到今,无论西施、王昭君,还是真娘,也不论是宫女,还是妓女,她们都是供统治阶级、权贵们玩弄的对象,无论繁华盛世还是衰世末世,她们都是可悲的牺牲品。“有恨”二字,含义深广,耐人咀嚼。但这句的“麒麟”二字用法奇特,值得细思。“麒麟”,本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其状如鹿、独角,全身生鳞甲,尾像牛。多作为吉祥、盛世的象征。古人又将“麟凤龟龙”称为四灵,皆借喻杰出的人。汉代丞相萧何在未央宫中曾造“麒麟阁”“以藏秘书,处贤才也”(《三辅黄图·阁》)。汉宣帝时曾画霍光等十一功臣像于阁上,以表彰其功绩(《汉书·苏武传》)。后代多以“麒麟阁”或“麟阁”表示卓越的功勋和最高的荣誉。综上可知,“麒麟”典故均喻盛世建功立业的英豪。吴文英生于南宋末世,统治者苟安形势日深,面对虎丘的名胜古迹,自然激发了“登临怀古”的幽思,大大调动了词人心中凝聚着的历史积淀。于是产生了丰富的联想和巧妙的构思。把“青冢”和“麒麟”两个典故结合起来,词人认为历代地下的佳丽与英灵,卧听到南宋这乱亡、衰败但仍笙歌曼舞、“箫鼓游山”,怎能不忧伤,不怨恨呢。这其中多少也有一些家国之感和历史鉴戒的意味,从而引出下片的抒怀。
“年年。叶外花前。腰艳楚、鬓成潘”一韵,承上片末尾“青冢麒麟有恨”而来,即诗中常有的感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几句也是包含多层意思。一是怀古,追吊“青冢麒麟”们,在“年年。叶外花前”中,为各个朝代断送了青春韶华。二是哀时伤世。吴文英此处用“楚腰”“潘鬓”的典故,令人联想起“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的历史,面对宋室的衰微,山河的残破。恰当又一年的“叶外花前”之际,不禁产生一种对国事的忧思。“潘鬓”一典,形象地表达了词人此时此刻的感伤。“叹宝奁瘗久,青萍共化,裂石空磐”一韵,继续抒发怀古之情,仍紧扣又游虎丘一题,写名胜古迹真真墓与剑池,由此感发悲叹:青冢下的宝镜已经埋藏很久了,吴王的宝剑在地下掩埋年久早已化为历史的传说。一个“叹”字总领全句,写出词人对历史变迁的叹惋。“共化”二字概括性强,泛指古吴国这块地方发生的一切,都已化为烟消云灭,一去不返了,而今只留下虎丘这一供人游览的名胜和“箫鼓游山”这亡国之音了。“尘缘。酒沾粉污,问何人、从此濯清泉”一韵,由吊古转为伤今。尘世间,一片灯红酒绿,沉迷酒色,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没人能够到清泉中去洗除尘间的“酒沾粉污”。言外之意,是远离被污染的尘世,避居山林、清泉。“濯清泉”,化用典故,表示自己对当时“酒沾粉污”的世风的不满。“酒沾粉污”四字,用语凝练、幽邃、自然。“一笑掀髯付与,寒松瘦倚苍峦”一韵,承上,用形象塑造一位隐居山林的高士。这也是吴文英自己的生动写照。“一笑掀髯”四字鲜活灵动,古代知识分子一般都奉行儒家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哲学,既不愿与“酒沾粉污”的世俗同流合污,也只有达观地退隐山林。末句三个形容词,选择地也极恰当而富有寓意。用“寒”字形容松,虽是实景,符合节令,也令人不由联想起孔子的“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的喻意,也象征词人的高士品格。用“瘦”字形容倚靠的姿态,用得也很奇异。吴文英情深,故在语言上多委婉曲折,以要表现的内容的情意境界为主,从自己的创作感受出发来选择词语,有时便不符合传统的修辞方式。吴文英的词中用“瘦”字颇多,但多是选择大家习惯用法,以“瘦”字形容人物和景色等。如“空教人瘦”(《瑞龙吟》)、“冰肌瘦”(《花犯》)、“似梅花、更清瘦”(《夜游宫》)、“官梅清瘦”(《贺新郎》)、“烛消人瘦”(《霜花腴》)、“独曳横梢瘦影”(《暗香疏影》)、“漫瘦却东阳”(《秋思》)、“润玉瘦”(《莺啼序》)、“北枝瘦”(《天香》)、“此行云纤瘦”(《醉蓬莱》)、“笑流莺、啼春漫瘦”(《烛影摇红》)。上述“瘦”字用法一目了然,词人用名词、形容词、副词等去修饰“瘦”字,而这首词末句用“瘦”字去修饰“倚”字,从字面上不易解,胖瘦是无生命的形容词,它不会去依靠“苍峦”,这里用的是修辞上的“借代”法,“瘦”字代人,代替作者。虽然诗词创作忌用代字,但运用得当,也可传达出微妙的境界。这里的“瘦”字,令人联想周邦彦的《塞垣春》:“玉骨为多感,瘦来无一把。”词人在《朝中措》写“病起十分清瘦”,可与此词互读。“瘦”字在此既体现词人的面容清癯,也映出词人精神上的骨鲠之气。用“苍”字形容山峦,眼前出现苍翠的山冈,给人以新鲜、爽朗的感觉,与词的意境十分吻合。这首词用“愁起”“有恨”“叹”“一笑”这些富有浓厚感情色彩的词语,把吴文英在重游虎丘过程中的思想起伏,吊古伤今的慨叹,惟妙惟肖地描绘出来了。从中隐约透露出词人对一种超俗、高洁境界的向往与追求和对污浊、悲苦的尘世的厌倦与怨恨。
这首词在用典与用字上颇能体现吴文英的词独有的特色,它既能吻合词的境界,也是吴文英自我的真实感受。富有形象性,概括性,能引起读者丰富的联想和审美情趣。
此词具体创作时间不详。宋理宗绍定五年(1232年),吴文英在苏州担任仓台幕僚,其苏州词始见于此。据《吴越春秋》载:阖闾冢在阊门外虎丘,专渚、鱼肠(均为剑名)之剑在焉,千万人筑治之,取土临湖日,葬三日而白虎踞其上,故曰虎丘。此词即吴文英任苏州仓台幕僚时游虎丘而作,借记游、绘景来抒发吊古伤今之情。词题为“重游虎丘”,估计距《木兰花慢·紫骝嘶冻草》“虎丘陪仓幕游”时间不久。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饮散离亭西去,浮生长恨飘蓬。回头烟柳渐重重。淡云孤雁远,寒日暮天红。
今夜画船何处?潮平淮月朦胧。酒醒人静奈愁浓。残灯孤枕梦,轻浪五更风。
大人先生盖老人也,不知姓字。陈天地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闲。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大道而无所寓。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去势颓,魁然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先生以为中区之在天下,曾不若蝇蚊之着帷,故终不以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遗其书於苏门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遗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莫贵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心若怀冰,战战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唯恐遗失。诵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为礼是克。手执珪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扬声名於后世,齐功德於往古。奉事君上,牧养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卜吉而宅,虑乃亿祉。远祸近福,永坚固己。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被发而居巨海之中,与若君子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行为世所笑,身无自由达,则可谓耻辱矣。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内,而浮明开达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覆颠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只祗奉君上,而全妻子乎?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於褌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褌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幅,坚无穷也。亦观夫阳乌游於尘外,而鹪鹩戏於蓬芰,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於余乎?
“且近者,夏丧於商,周播之刘,耿薄为墟,丰、镐成丘。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谁将与久?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於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志得欲从,物莫之穷。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长久。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民。欺愚诳拙,藏智自神。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於身而无所求也。恩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於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此非汝君子之为乎?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今吾乃飘颻於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此之於万物,岂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伪之名。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於天外矣。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摇之野。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见而舒愤也。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亦由兹夫!吾将抗志显高,遂终於斯。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夫子同之。”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专气一志,万物以存。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夫然成吾体也。是以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故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也。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将去子矣。”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先生过神宫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览焉,见薪於阜者,叹曰:“汝将焉以是终乎哉?”
薪者曰:“是终我乎?不以是终我乎?且圣人无怀,何其哀?盛衰变化,常不於兹?藏器於身,伏以俟时,孙刖足以擒庞,睢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秦破六国,兼并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姱盛色,崇靡丽。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美宫室而盛帷帟,击钟鼓而扬其章。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骊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丛乎阿房。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无为用,不以人物为事。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木根挺而枝远,叶繁茂而华零。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营?”
因叹曰而歌曰:“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阳精蔽不见,阴光大为雄。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东。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富贵俛仰间,贫贱何必终?留侯起亡虏,威武赫夷荒。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布衣。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颓。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开,星辰霄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遂去而遐浮,肆云轝,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虚形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命夷羿使宽日兮,召忻来使缓风。攀扶桑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跃潜飘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时崦嵫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左朱阳以举麾兮,右玄阴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征。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乐乎久留。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前进於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扫紫宫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萃众音而奏乐兮,声惊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粤大人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之淑贞。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华兹烨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倾玄麾而垂髦兮,曜红颜而自新。时暧靆而将逝兮,风飘颻而振衣。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腾炎阳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驱玄冥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独立。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衣方离之衣,绕绂阳之带。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颺春风。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颓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
“呜呼!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始之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於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颻於四运,翻翱翔乎八隅。欲从肆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变化移易,与神明扶。廓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许不足以为匹,杨、丘岂能与比纵?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以开除兮,来云气以驭飞龙,专上下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悲夫!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於兹?”
先生乃去之,纷泱莽,轨汤洋,流衍溢,历度重渊,跨青天,顾而逌览焉。则有逍遥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臻。霍分离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达於摇光。直驰骛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无为之宫。太初何如?无后无先。莫究其极,谁识其根。邈渺绵绵,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畅其究,谁晓其根。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太始之和风。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径行。超蒙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阴阳失位日月颓,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不通寒伤裂。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熙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宁。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人且皆死我独生。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载云旗。徘徊逌,乐所之。真人游,太阶夷,原始辟,天地开。雨蒙蒙、风浑浑。登黄山,出栖迟。江河清,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时世易,好乐颓,真人去,与天回。反未央,延年寿,独敖世。望我□,何时反?超漫漫,路日远。
先生从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始终,自然之至真也。鸲鹆不逾济,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绣鸳鸯帐暖,画孔雀屏欹,人悄悄,月明时。想昔年欢笑,恨今日分离。银釭背,铜漏永,阻佳期。
小炉烟细,虚阁帘垂,几多心事,暗地思惟。被娇娥牵役,魂梦如痴。金闺里,山枕上,始应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