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春阴重。东风力,快将云雁高送。书檠细雨,吟窗乱雪,井寒笔冻。家林秀桔霜老,笑分得、蟾边桂种。应茂苑、斗转苍龙,唯潮献奇吴凤。
玉眉暗隐华年,凌云气压,千载云梦。名笺淡墨,恩袍翠草,紫骝青鞚。飞香杏园新句,眩醉眼、春游乍纵。弄喜音、鹊绕庭花,红帘影动。
春天柳色春阴重,马林屋借了“东风力”进入南宫,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室外气候多变,因“倒春寒”而下起雨夹雪。室内的气温很低,使笔砚冻结发硬,但大家分韵填词的兴趣不减,时而笔走龙蛇,书写的词句如那濛濛细雨绵绵不绝;时而吟诵声起,吟唱声震得窗外的雪花乱舞。马林屋取出家乡寄来的经过霜冻显得格外红润的橘子分给大家尝鲜。大家高兴地接受赠橘,好像也分享到朋友进入南宫的荣誉一般。马林屋时来运转,流年大吉。天上的北斗斗柄已经指向苍龙星座,象征着你马老兄官运亨通,进入南宫任职。这种殊荣,好像是获得随潮而来的珍奇的“吴凤”那样幸运。
马林屋的秀眉之中隐隐透现出一种中年人的英俊风采,他如今豪气凌云,简直能够平吞云梦大泽。马林屋身穿皇上恩赐的草绿色的官服,骑着大红马,手提青色的马勒丝带,牵着马笼头,去南宫赴仕。进宫后,你可以随意在名贵的玉版笺上点染上淡淡的墨色作画,或是挥笔书写。你可以在那里醉眼朦胧,尽兴游春,空气中飘过来的缕缕杏花香,更激发出你的灵感,新清的诗句由此不断吟诵出来。马林屋进入南宫的喜讯由喜鹊飞到他家的庭院中不断鸣叫报告,马林屋的爱人正焦急地在帘后来回走动,等候他的归去。
发端“柳色春阴重”一韵,写送行时间,是柳色新春意浓的季节。“春阴重”三字,格外渲染了春天的勃勃生机,为全词定下喜洋洋的基调。“东风力”一韵,以“云雁”代指友人,祝友人此去如借东风飞上九霄,鹏程万里。此韵将“东风”作为主语,似乎东风对友人有情有义,“快将”一词表达词人对友人的祝福之殷切。“书筑细雨”一韵,以逆笔写马生昔日刻苦攻读之状:在细雨绵绵之夜,燃灯读书;在大雪纷纷之时,窗下吟诗;在寒冬井封之季,冻笔疾书。这里不仅用了鼎足对,而且用了六个名词写出苦读之状,笔墨研炼,富有表现力。“家林秀橘霜老”一韵,转笔写到眼前,言现在到了学习有成之时,祝友人蟾宫折桂,科举及第。“家林”暗合友人之号“林屋”,“秀橘霜老”,以橘于秋天收获,喻学习有成。此喻恰切,马生是洞庭人,洞庭盛产橘,而且暗用屈原《橘颂》之意,鼓励友人有“独立不迁”的品格。“应茂苑”一韵,从侧面写出马生在斗转星移之时赴京应试,也正是宫廷广纳人オ之时,他必定登上龙门,进土及第。“唯潮”化用民谚“潮到夷亭出状元”典故,祝其考中状元。
换拍“玉眉暗隐华年”一韵,继歇拍的“吴凤”二字展开笔墨,言其如三国的马良虽才华暗隐,但因有凌云壮志,终有一天会气压千载,誉满云梦。两人均姓马,比喻恰当。“名笺淡墨”二韵,笔转未来,祝友人金榜题名,受到皇帝的恩赐。“恩袍翠草”以下四句,以唐代对新科进土的待遇作比。唐时对新科进士十分重视,放榜后,皇帝赐进士以锦袍、骏马、赐宴游赏于长安曲江池旁的杏园,后世称曲江宴、杏林春宴。唐代诗人刘沧作诗曰:“及第新春选胜游,杏林初宴曲江头。”(《及第后宴曲池》)“杏园新句”言马生金榜题名后也会作出及第新诗。“眩醉眼、春游乍纵”言其在赐宴游时定会陶醉在良辰美景之中。此二韵以想象的笔法,展示友人中第的景象作为祝福,此为情中设景,以虚代实。“弄喜音”一韵,转笔回到目前,写临别时喜鹊登枝,绕庭报喜,必有喜兆。此以景结情,景中有色彩有声响有画面,动静交织,满蕴着祝愿情怀。
此词特色之一,用笔疏而有曲,结构巧妙。从疏来讲,全词写祝感马生入京金榜题名,别无他言。但又不是一泻到底,而是采用曲直、虚实、疏密相间的结构。此词一二韵写眼前的送别;三韵,逆笔写昔日马生苦读四韵,转至眼前,写其学习有成,祝其折桂;五韵,从侧面写宫廷广纳人オ,必登龙门;六韵,从侧面以马良作比,必成大业;七韵八韵,展示未来祝其金榜题名时,受到皇帝的恩赐。九韵,转笔眼前,写送别,紧扣题面,前后呼应。在这九韵中有虚实、正侧、前后,真是起伏回环,尺幅千里。特色之二,善炼词藻,尽态极妍。如写苦读时,用“书檠细雨,吟窗乱雪,井寒笔冻”用了六个名词,作了鼎足对,将一年四季的苦读之貌作了细致的勾勒,生动有力。又如言马生学习有成,则曰“家林秀橘霜老”既暗写了人名,又点出友人之籍贯,更以《橘颂》之“独立不迁”的品格鼓励之,真是一石三鸟之法。再如虚写的金榜题名后受赏赐的情况,不仅化用唐朝之事典,一句讲一个内容:题名、赐袍、赐马、赐宴、赐游,而且色彩斑斓,有翠、紫、青、红,有物的形象,有人的情态,动静交织,无怪清孙麟趾曰:“欲艳丽学飞卿、梦窗。”(《词迳》)
这是一首送别词。词人的友人马林屋将入京城赴礼部应试。马林屋出发时正值春意盎然的春天,于是词人创作了这首词为他送行。
婢,魏孺人媵也。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虚丘。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爇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予入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予以为笑。
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
大江阔千里,孤舟无四邻。
唯余故楼月,远近必随人。
入风先绕晕,排雾急移轮。
若教长似扇,堪拂艳歌尘。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郑子玄者,丘长孺父子之文会友也。文虽不如其父子,而质实有耻,不肯讲学,亦可喜,故喜之。盖彼全不曾亲见颜、曾、思、孟,又不曾亲见周、程、张、朱,但见今之讲周、程、张、朱者,以为周、程、张、朱实实如是尔也,故耻而不肯讲。不讲虽是过,然使学者耻而不讲,以为周、程、张、朱卒如是而止,则今之讲周、程、张、朱者可诛也。彼以为周、程、张、朱者皆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既已得高官巨富矣,仍讲道德,说仁义自若也;又从而哓哓然语人曰:“我欲厉俗而风世。”彼谓败俗伤世者,莫甚于讲周、程、张、朱者也,是以益不信。不信故不讲。然则不讲亦未为过矣。
黄生过此,闻其自京师往长芦抽丰,复跟长芦长官别赴新任。至九江,遇一显者,乃舍旧从新,随转而北,冲风冒寒,不顾年老生死。既到麻城,见我言曰:“我欲游嵩、少,彼显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是以至此。然显者俟我于城中,势不能一宿。回日当复道此,道此则多聚三五日而别,兹卒卒诚难割舍云。”其言如此,其情何如?我揣其中实为林汝宁好一口食难割舍耳。然林汝宁向者三任,彼无一任不往,往必满载而归,兹尚未厌足,如饿狗思想隔日屎,乃敢欺我以为游嵩、少。夫以游嵩、少藏林汝宁之抽丰来嗛我;又恐林汝宁之疑其为再寻己也,复以舍不得李卓老,当再来访李卓老,以嗛林汝宁:名利两得,身行俱全。我与林汝宁几皆在其术中而不悟矣,可不谓巧乎!今之道学,何以异此!
由此观之,今之所谓圣人者,其与今之所谓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异耳。幸而能诗,则自称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诗,则辞却山人而以圣人名。幸而能讲良知,则自称曰圣人;不幸而不能讲良知,则谢却圣人而以山人称。展转反复,以欺世获利。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夫名山人而心商贾,既已可鄙矣,乃反掩抽丰而显嵩、少,谓人可得而欺焉,尤可鄙也!今之讲道德性命者,皆游嵩、少者也;今之患得患失,志于高官重禄,好田宅,美风水,以为子孙荫者,皆其托名于林汝宁,以为舍不得李卓老者也。然则郑子玄之不肯讲学,信乎其不足怪矣。
且商贾亦何可鄙之有?挟数万之赀,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关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状,所挟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结于卿大夫之门,然后可以收其利而远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为商贾,则其实不持一文;称之为山人,则非公卿之门不履,故可贱耳。虽然,我宁无有是乎?然安知我无商贾之行之心,而释迦其衣以欺世而盗名也耶?有则幸为我加诛,我不护痛也。虽然,若其患得而又患失,买田宅,求风水等事,决知免矣。
泊秦淮雨霁,又镫火,送归船。正树拥云昏,星垂野阔,暝色浮天。芦边,夜潮骤起,晕波心、月影荡江圆。梦醒谁入楚些?冷冷霜激哀弦。
婵娟,不语对愁眠,往事恨难捐。看莽莽南徐,苍苍北固,如此山川。钩连,更无铁锁,任排空、樯橹自回旋。寂寞鱼龙睡稳,伤心付与秋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