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直干百余寻,高入青冥不附林。
万壑风生成夜响,千山月照挂秋阴。
岂因粪壤栽培力,自得乾坤造化心。
廊庙乏材应见取,世无良匠勿相侵。
古松枝干高耸,有八百多尺,直上青天,迥然超出众木。
山谷里吹来的风,使古松在晩上发出响声,明月照着古松,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古松长得这样高大,并不是人工用肥料栽培的结果,而是大自然的创造化育。
要是国家朝廷宗庙缺少良材,就当被取用,只是没有优良的工匠就不要砍伐它啊。
此诗咏松言志,松为老松。清人李渔《闲情偶寄》云:“苍松古柏,美其老也。一切花竹,皆贵少年;独松柏与梅三物,贵老而贱幼。”这个“老”在此篇显然是取其高大挺拔,足堪大用。
这首诗首联即写古松的茂盛与高耸,且独立丛林之外。不附林,拟人语,开始见其孤傲个性。颔联拓开背景,千山万壑,风生月照,渲染衬托,突出形象。颈联议论,看似代古松发言:成长全赖造化之功,不借粪壤之力。实则是说,古松秉天地之心,立身纯洁。尾联说古松材为世出,正逢廊庙需求之际;然而,若无良匠,其他人就不要随意采伐了。言外之意,古松不仅足堪大用,也正逢廊庙乏材之际。然而,古松既是大材,就必须由善于运用斧斤的良匠来砍伐、加工,否则,只会使用不当,损伤大材。
毫无疑问,诗人是借咏古松以言志。古松是廊庙之材,而王安石也是以致君尧舜自任的。君主需要并且选择安邦定国的杰出人才;与此同时,这类人才在愿意献身兼济大业的同时,在为谁而用的问题上,不能不有所选择。倘若所遇之君并非明君,则不仅不能有所作为,反而受到伤害,不能自保。因此,在这首诗里,作者实际上提出了君臣之间双向选择的原则问题。这既是历史教训使然,也可见作者的政治个性。
此篇所写古松,形象高俊,立身纯洁,既具献身精神,有具处世理性,确是诗人自我写照。
诸家未定此篇作年,当作于熙宁(1068年-1077年)以前。据传,德安(今属江西)名士王韶(1030年-1081年)曾为东林寺内古松赋诗一首:“绿皮皱剥玉嶙峋,高节分明是古人。解与乾坤生气概,几因风雨长精神。装添景物年年别,捭阖穹愁日日新。惟有碧霄云里月,共君孤影最乡亲。”王安石游庐山,见诗,甚爱之,因和诗一首云云。此松为东晋高僧慧远亲手植于净土宗发源地东林寺内。二松矗立,苍劲挺拔,气势不凡。有一千五百多年历史。嘉佑三年(1058年),王安石任提点江西刑狱,按临潘阳,曾召王令来会,可能同游庐山,得见王韶之作,遂有此诗。王令有《大松》诗:“十寻瘦干三冬绿,一亩浓阴六月清。莫谓世材难见用,须知天意不徒生。长蛟老蜃空中影,骤雨惊雷半夜声。却笑五株乔岳下,肯将直节事秦嬴。”疑即此时之作。
另一说,谓王安石游湖北罗田天堂寨(大别山主峰)下之降风殿,见殿后古松,遂赋此诗。
乔家深闭郁金堂。朝镜事梅妆。云鬟翠钿浮动,微步拥钗梁。
情尚秘,色犹庄。递瞻相。弄丝调管,时误新声,翻试周郎。
轻烟雨小,望里青难了。一缕断虹垂树杪,又是乱山残照。
凭高目断征途,暮云千里平芜。日夜河流东下,锦书应托双鱼。
四大从来都遍满,此间风水何疑。故应为我发新诗。幽花香涧谷,寒藻舞沦漪。
借与玉川生两腋,天仙未必相思。还凭流水送人归。层巅余落日,草露已沾衣。
山边幽谷水边村,曾被疏花断客魂。
犹恨东风无意思,更吹烟雨暗黄昏。
洪武八年十有一月壬子,皇上以太子暨诸王久处宫掖,无以发抒精神,命西幸中都,沿道校猎,以讲武事。濂时奉诏扈从。
十有二月戊午,次滁州驿。濂进启曰:“臣闻琅琊山在州西南十里,晋元帝潜龙之地。帝尝封琅琊王,山因以名。颇闻秀丽伟拔,为淮东奇观,愿一游焉而未能也。敢请。”皇太子欢然可之。即约四长史同行:秦王府则林伯恭,晋王府则朱伯贤,楚王府则朱伯清,靖王府则赵伯友。遂自驿西南出。
过平皋约三里所,望丰山盘亘雄伟出琅琊诸峰上。唐梁载言《十道志》又云:“丰亭山。山上有汉高祖祠,又有饮马池。世俗妄传汉高祖曾饮马于此。”国朝以山麓为畜养之场,别凿池饮马,仍揭以旧名。居人指云:山下有幽谷,地形低洼,四面皆山,其中有紫微泉,宋欧阳公修所发。泉上十余步即丰乐亭,直丰乐亭之东数百步,至山椒,即醒心亭。由亭曲转而西入天宁寺。今皆废,惟凉烟白草而已。濂闻其语,为怅然者久之。
东南有柏子潭。潭在深谷底,延袤亩余,色正深黑。即欧阳公赛龙处,上有五龙祠。皇上初龙飞,屯兵于滁,会旱暵,亲挟雕弓,注矢于潭者三,约三日雨,如期果大雨。及御宝历,为作栏楯护潭,且新其庙。庙侧有时若亭。濂坐亭上,问潭侧双燕洞及其南白鸽洞,以肆穷览,人无知者,乃止。复西行约三里许,有泉泻出于两山之间,分流而下,曰让泉,潺潺清澈,可鉴毛发。傍岸有亭曰“渐入佳境”,今已废,惟四大字勒崖石间。淳熙中郡守张商卿等题名尚存。
沿溪而过薛老桥,入醉翁亭。亭久废,名人石刻颇伙,兵后焚炼为垩尽。亭后四贤堂,亦废。亭侧有玻璃泉,又名六一泉,石栏覆之,栏下压以巨石,中流一窍通泉,径可五六寸,手掬饮之,温。
是日天阴,雪花翩翩飘,伯靖亟倡曰:“雪作矣,不还将何为,”濂游兴方浓,掉头去弗顾,其步若飞。历石径一里所,至回马岭。伯友追而至,伯清继之。伯友曰:“二客足力弱,不能从矣。”二客,伯贤,伯恭也。其谓回马岭者,建炎寇盗充斥,郡守向子伋因山为寨,植东、西二门,西曰太平,东乃回马也。岭之东有醴泉,又其东南有栲栳山,山之南有桃花洞;又南有丫头山,山之下有熙阳洞,皆未暇往。蛇行磬折黄茅白苇间,莽不知所之。
宋熙宁初,僧崇定获佛舍利六百,垒石为四十九塔于道隅,累累如贯珠。塔虽废,幸有遗址可凭,径行无疑,其路若穷。又复轩豁,盖峰回路转,九锁而至开化禅寺。寺院在琅琊山最深处,惜乎山皆童而无蔚然深秀之处。唐大历中刺史李幼卿与僧法深同建此院,即张文定公方平写《二生经》处。
山门外有观音泉,入院皆瓦砾之区,惟新构屋三楹,间中施佛像。僧绍宁出,速坐方定,龙兴院僧德学同太子赞善孟益、秦王伴读赵鐄、吴王伴读王骥、楚王伴读陈子晟闻濂入山,咸来会。晟曰:“太子正字桂彦良憩六一泉上,亦足弱不能进,恐随二客归矣。”
宁具饭饭客。饭已,学引观庶子泉。泉出山罅中,乃幼卿所发,李阳冰所篆铭。铭已亡,张亿书三字碑亦断裂,卧泉下。石崖上多诸儒题名,陷石为一方,勒镌其中,自皇祐、淳熙、乾道以来皆有之。字或篆或隶或楷,或可辨或不可辨,山之东西,在在皆然,不特此泉也。泉之南有白龙泉,祷雨多验。重行堂下有明月溪,稍南有吴道子画观音及须菩提像刻石壁上,傍镌淮东部使者八八舜臣《琅琊山记》颇不合文体,为之破颜一笑。又稍南,有华严池。由明月溪而上,入归云洞,访千佛塔遗址。过石屏路,俯窥大历井,井亦幼卿所凿。沿山腰陟摩陀岭,远望大江如练,钟阜若小青螺,在游气冥茫中。岭下有琅琊洞。洞广两室,中有一穴,深不可测。名人题识无异庶子泉。惧日夕,复不暇往焉。
自幼卿博求胜迹,凿石引泉以为溪,左右建上下坊,作禅室、琴台,后人颇继其风。山中之亭几二十所,而日观、望月为尤胜。今荆榛弥望,虽遗迹亦无从求之,可叹哉。
夫亭台废兴乃物理之常,奚足深憳。所可慨者,世间奇山川如琅琊者何限。第以处于偏州下邑,无名胜士若幼卿者黼黻之,故潜伏而无闻焉尔。且幼卿固能使琅琊闻于一方,自非欧阳公之文,安足以达于天下。或谓文辞无关于世,果定论耶。然公以道德师表一世,故人乐诵其文。不然,文虽工未必能久传也。
传不传亦不足深论,独念当元季绎骚,窜伏荒土,朝不能谋夕,今得以厕迹朝班,出陪帝子巡幸,而琅琊之胜遂获穷探,岂非圣德广被,廓清海寓之所致邪。非惟濂等获沾化育生成之恩,而山中一泉一石亦免震惊之患。是宜播之声歌,以侈上赐游观云乎哉。因取《醉翁亭记》中语“风霜高洁,水落石出”字为韵,各赋一诗,授主僧绍广刻诸山石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