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刬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
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野棠花儿飘落,匆匆又过了清明时节。东风欺凌着路上的行客,竟把我的短梦惊醒。一阵凉气吹来,向我的孤枕袭来,我感到丝丝寒意。在那弯曲的河岸边,我曾与佳人举杯一起饮酒。在垂柳下,我曾在此地与佳人离别。如今人去楼空,只有往日的燕子还栖息在这里,那时的欢乐,只有它能作见证。
听说在繁华街道的东面,行人曾在帘下见过她的美足。旧日的情事如东流的春江,一去不回,新的遗憾又像云山一样一层层添来。假如有那么一天,我们在酒宴上再相遇合,她将会像镜里的鲜花,令我无法去折。她会惊讶我又白了头发。
上片头两句好像只是即景点明时令,信口吟成,其实并非随意下笔。从下文知道,词人前次来游,曾在此与一位女子有过一段情缘,但随即就分手了。春梦无迹,那位女子,恰如野棠花那样飘落难觅了,眼前之景与后文“镜里花”之喻自然呼应,带有象征意味。“又匆匆”三字,说明时光“匆匆”的感慨,不仅为今而发,当初佳期亦如此短暂,又暗引下文“轻别”。清明过了依然东风料峭,夜间都有点冷得睡不着觉。“云屏”多置于床前,故用以表示夜间睡眠。客中多愁,又触物伤感,故夜梦难成,才有怯风畏寒之感。不说“客畏风寒”,却说“东风欺客”,把客子孤独少欢的处境和他难耐冷落愁闷的精神状态写出来了。然后,转入回忆往事。写往事,不先写聚或游,而先写散,写别。“曲岸”二句,正写那位女子为词人饯行。临别前,系马登楼,举杯劝慰,然后就这样轻易地分别了。写来十分感慨。“此地”二字,绾结今与昔。“楼空”二句,活用燕子楼典故;也化用苏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词句,借此交代离去者非男性朋友,而是“佳人”。“旧游”。本应是回忆之重点,常人来写,多作渲染,词人偏不写,只用虚笔轻轻一点,借典故中楼名燕子,化虚为实,用“飞燕能说”四字一结,以示当初两情欢好种种难忘情景,除却梁间燕子,无人知晓。构思全不落俗套,用笔空灵。
下片写别后。承前先说佳人消息。听说有人在繁华的都市里某府中见到过她。“绮陌”等于说锦绣的街衢,作者自然感伤不已:“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旧恨”,昔日匆匆离别;“新恨”,今朝物是人非。“春江”、“云山”,都取眼前所见景象为喻;又各与今昔心情贴切:昔日放船远去,别情依依,恰好寄情于长流之水;此时人分两地,不可得见,总恨云山重重,千里相隔。词最后转至对将来的预料。想到今后即使在某次宴会上能再见到她,怕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可以随便亲近了。“镜里花”出佛家语,与“水中月”一样,都是不可掇取的美好的虚像。人分东西,相思不相见,已多憾恨;樽前重见,却视作路人,又当如何。这是深一层写恨。末了又从对方的改变,想到自己的改变。对方的改变,自己是吃“惊”的,但没有写,而只从自己的改变使对方吃惊中补出。因为对方“惊问”前有“也应”二字,可见“惊”讶是彼此共同的,虽则原因不同。从感慨他人,转到自慨身世,与开头写孤凄心情相合,首尾呼应。
此词风格迥异之处不仅在其外表,而更在其气质不同,字里行间隐含着悲凉。它虽写情事,却不专为寄男女之情而作,作者的思想感情里本来就浸透了英雄投闲、报国无门的悲愤,不免触处皆发,使得这首爱情词自始至终透出一股悲愤情感。到后来,就亦比亦彼,浑然难分。同时,对于男女之情,稼轩所表现的也不是缠绵无法摆脱,而是把其一往情深归之于感慨无限的喟叹之中。其音调也不是低徊的,凄婉的;而是急促的,击案赴节、一喷而出的。
据邓广铭《稼轩词编年笺注》,此词可能是淳熙五年(1178年)自江西帅召为大理少卿时作。览其词意,当是作者年青时路过池州东流县,结识一位女子,这回经过此地,重访不遇,感发而作此词。
观第五泄记,从山门右折,得石径。数步闻疾雷声,心悸。山僧曰:“此瀑声也。”
疾趋,度石罅,瀑见。石青削,不容寸肤,三面皆郛立。瀑行青壁间,撼山掉谷,喷雪直下,怒石横激如虹,忽卷掣折而后注,水态愈伟,山行之极观也。
游人坐欹岩下望,以面受沫,乍若披丝,虚空皆纬,至飞雨泻崖,而犹不忍去。
暮归,各赋诗。所目既奇,思亦变幻,恍惚牛鬼蛇神,不知作何等语。时夜已午,魈呼虎之声,如在床几间。彼此谛观,须眉毛发,种种皆竖,俱若鬼矣。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
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即今倏忽已五十,坐卧只多少行立。
强将笑语供主人,悲见生涯百忧集。
入门依旧四壁空,老妻睹我颜色同。
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千步虹桥,参差雁齿,直趋水殿。绕金堤、曼衍鱼龙戏,簇娇春罗绮,喧天丝管。霁色荣光,望中似睹,蓬莱清浅。
时见。凤辇宸游,鸾觞禊饮,临翠水、开镐宴。两两轻舠飞画楫,竞夺锦标霞烂。罄欢娱,歌鱼藻,徘徊宛转。别有盈盈游女,各委明珠,争收翠羽,相将归远。渐觉云海沈沈,洞天日晚。
有光疏鲁寡闻,艺能无效。诸君不鄙,相从于此。窃以为科举之学,志于得而已矣,然亦无可必得之理。
诸君皆禀父兄之命而来,有光固不敢别为高远以相骇眩。第今所学者虽日举业,而所读者即圣人之书,所称述者即圣人之道,所推衍论缀者即圣人之绪言,无非所以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事,而出于吾心之理。夫取吾心之理而日夜陈说于吾前,独能顽然无概于中乎!愿诸君相与悉心研究,毋事口耳剽窃。以吾心之理而会书之意,以书之旨而证吾心之理,则本原洞然,意趣融液;举笔为文,辞达义精,去有司之程度亦不远矣。
近来一种俗学,习为记诵套子,往往能取高第。浅中之徒,转相放效,更以通经学古为拙;则区区与诸君论此于荒山寂寞之滨,其不为所嗤笑者几希。然惟此学流传,败坏人材,其于世道为害不浅。夫终日呻吟,不知圣人之书为何物,明言而公叛之,徒以为攫取荣利之资。要之,穷达有命,又不可必得;其得之者亦不过酣豢富贵;荡无廉耻之限,虽极显荣,祗为父母乡里之羞:愿与诸君深戒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