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堂前燕,冬藏夏来见;
兄弟两三人,流宕在他县。
故衣谁当补,新衣谁当绽?
赖得贤主人,览取为吾䋎。
夫婿从门来,斜柯西北眄。
“语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见。”
石见何累累,远行不如归。
翩翩飞舞堂前燕,冬去夏来令人羡。
兄弟三人不如燕,流落漂治在他县。
旧衣破败谁为补?新衣欲添何人换?
幸得贤德女主人,新衣旧衣帮补绽。
不料丈夫从外来,斜眼怀疑怒目看。
“劝君切勿冷眼观,水清石出真相见。”
在外麻烦堆成串,漂泊不如将家还。
翩翩:疾飞的样子。
流宕:同“流荡”,漂流游荡。他县:即他乡,外县。
谁当补:“谁给补”的意思。当,担当。一说语助词,无义。
绽:原意是“裂缝”,这里是修补衣服或鞋的裂缝的意思。
贤主人:指女房东。一说指劳作的东家。
览:“揽”的假借字,取,拿着。䋎(zhàn):同“绽”,缝补。《说文》段玉裁注云:“古者衣缝解(裂开)曰,今俗谓绽。以针补之曰䋎,引申之必故衣亦曰缝䋎。”
夫婿:“贤主人”的丈夫。从门来:即从门外来。
斜柯:叠韵连绵字,犹今口语“歪斜”。一作“斜倚”,疑是依义改字。眄(miǎn):斜着眼。
语(yù)卿且勿眄:请您别怒目相待。卿,古人相互之间的尊称,犹今口语的“您”。
“水清”句:比喻事情真相终能弄清楚。
累累(léi léi):联缀而众多的样子。这里是说在外遇到的麻烦多。
此诗写一个普通的家庭,兄弟几个为了生计,流浪在外,就好像大自然南北飞翔的燕子一样,居无定所,流离四方。诗的开笔就很低回忧伤。“翩翩堂前燕,冬藏夏来见”二句以写景兼比兴的艺术手法,将思乡之情一开始便表露出来,形象生动。堂前之燕,冬去夏来,有一定之时,而我“兄弟两三人,流宕在他县”,却久出不归,长为他乡人。这两句概括了流浪汉有家归不得的凄苦生涯。这是第一层凄苦。
因流浪他乡,天长日久,除了生活的艰辛,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由于没有家庭,就不免会仪表不修,形象狼狈,尤其是衣服着装方面,衣衫破烂,但是“故衣谁当补?新衣谁当绽?”旧衣服坏了无人缝,新衣服针线裂开了无人补,由此可以想象主人公憔悴落魄的形象。这是第二层凄苦。
由无人补缝衣服之事,遂引出下文一段情节:“赖得贤主人,览取为吾绽。”此处说的“主人”,究竟是游子所临时寄居的人家,还是他们为之劳作的东家,不得而知。但后一种可能性较大。这家的女主人,很是贤惠,见流浪汉衣衫破烂,乃主动为之缝补。这当然是求之不得之事,流浪汉内心之欣喜可想而知。此承上文两层之凄苦,文思来了一个转折。
但正在流浪汉内心欣喜之际,情况陡然发生变化——“夫婿从门来”,女主人的丈夫回家来了。夫婿见此情景,作出了一个异常的、但也是可以理解的反映——“斜柯西北眄”,他不是与妻子欢叙,也不是与客人打招呼,而是侧身倚门,瞟眼斜视。他外出归来,看到这一情景,不免心有所疑,但又不明底里,不好发作,故才在瞬间表现为如此情态。而乐府作者亦即能如同一个高明的摄影师,立即按动相机快门,将这一精彩镜头摄下。在这一特写镜头中,容纳了三对矛盾、三个方面人物的内心世界,即:夫妻之间,夫与流浪汉之间,流浪汉与女主人之间,此时各生想法,各具心态,各有难言之隐。
在这矛盾聚焦的节骨眼上,还是流浪汉先说话了:“语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见。”解释自己和女主人之间的关系,清水白石,请她的丈夫不必多心。后来的“水清石见”成语即本此。流浪汉口中说着这番自表心境的话,尖锐的矛盾冲突似乎缓和了,但其内心之凄苦却可想而知。
最后“石见何累累,远行不如归”二句是写流浪汉的心理活动。虽然事情真相已经清清楚楚,但还是不如回自己的家好。又一次点出凄苦,收束全诗。
此诗围绕一个戏剧性的场面写流浪汉的凄苦,情节紧张,矛盾集中,以小见大,这对表现主题有十分显著的艺术效果,同时也显示了乐府作者观察生活、把握生活、再现生活的卓越才能。诗拟流浪汉口气写,声口肖似,语句活泼,描绘场面,解决矛盾,能以谐驭庄,既表现了严肃的主题,又颇富谐趣之美。诗以比兴起,巧妙地引发诗兴,过渡到诗的本体,结尾又用比收,轻松自然。“远行不如归”一句又巧妙绾合开头,全篇浑然天成。全诗环环相扣,几经跌宕,最后得出“远行不如归”的结论,将思乡归里之情写得形象、传神,自然而又余味无穷。
古代由于交通工具的落后,行旅和流浪往往是重要的诗歌题材之一。这首《艳歌行》就是为表现反映汉代的普通百姓流落在外的惆怅哀伤而作的,其具体创作时间未详。
明末清初王夫之《古诗评选》:古人于尔许事,闲远委蛇如此,乃以登之管弦,遂无赧色。擢骨戟髯,以道大端者,野人哉!
明末清初李因笃《汉诗音注》卷六:起二句如“六义”之兴,既以见久旅忘归不及梁燕之知时,又起贤主人盈盈堂上,遂动夫婿之疑也……“石见何累累”承之曰“远行不如归”,接法高绝,非远行何以有补衣之举,故触事思归也。
清代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二:客子情事,曲笔写出,甚新异。“冬藏夏见”兴客倏忽去来,贤主人乃居停妇,怜客,莫为补绽,故为之䋎,而妇之婿疑之,客与妇在室,而婿从门来,固应大疑,斜倚眄状且怒且疑,无实可指,侧立睨视,极生动,极肖。“水清石见”比其无它,累累则石见之,甚情实。幸既白,然若此岂如归。
清代沈德潜《古诗源》:此居停之妇,为客缝衣,而其夫不免见疑也。末云水清石见,心迹固明矣。然岂如归去为得计乎。贤主人指居停妇言。与《陌上桑》、《羽林郎》同见性情之正,国风之遗也。
清代张玉榖《古诗赏析》卷五:此客子倩居停妇缝衣,主人见疑,诗以晓之,且自伤不得归也。首四,以燕之冬藏夏见皆有安巢,反兴起己之流宕不归。“故衣”六句,正叙客久衣敝,感妇䋎衣,其夫见而生疑之事,斜倚而盼,形容如画。“语卿”二句,客晓其夫之辞,以喻出之,言简言括。末二,其夫答辞,蒙上喻接口而下,言心迹虽明,不如归去之嫌疑自释。远行思归本旨,反在对面醒出,亦奇变。
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重以周,故不怠;轻以约,故人乐为善。
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
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
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
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
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尝试之矣,尝试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矣。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懦者必说于色矣。
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难已!
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
昔豢龙氏求龙之嗜欲,幸而中焉。得二龙而饮食之。龙之于人固异类,以其若己之性也,席其宫沼,百川四溟之不足游;甘其饮食,洪流大鲸之不足味。施施然,扰扰然,其爱弗去。
一旦值野龙,奋然而招之曰:“尔奚为者!茫洋乎天地之间,寒而蛰,阳而升,能无劳乎?诚从吾居而宴安乎!”
野龙矫首而笑之曰:“若何龊龊乎如是耶?赋吾之形,冠角而被鳞;赋吾之德,泉潜而天飞;赋吾之灵,嘘云而乘风,赋吾之职,抑骄而泽枯。观乎无极之外,息乎大荒之墟,穷端倪而尽变化,其乐不至耶?今尔苟容于蹄涔之间,惟沙泥之是拘,惟蛭螾之与徒,牵乎嗜好,以希饮食之余,是同吾之形,异吾之乐者也。狎于人,啗其利者,扼其喉,胾其肉,可以立待。吾方哀而援之以手,又何诱吾纳之陷穽耶?”
野龙行未几,果为夏后氏之醢。
三日柴门拥不开,阶除平满白皑皑。
今朝蹈作琼瑶迹,为有诗人凤沼来。
夫子不自衍,世人知者稀,
来倾阮氏酒,去著老莱衣。
渭北草新出,关东花欲飞,
楚王犹自惑,片玉且将归。
有意送春归,无计留春住。明年又着来,何似休归去。桃花也解愁,点点飘红玉。目断楚天遥,不见春归路。
春若有情春更苦,暗里韶光度。夕阳山外山,春水渡傍渡,不知那答儿是春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