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伤心坐画屏,不如放眼入青冥。
一山突起丘陵妒,万籁无言帝坐灵。
塞上似腾奇女气,江东久陨少微星。
平生不蓄湘累问,唤出姮娥诗与听。
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
壮岁始参周史席,髫年惜堕晋贤风。
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春夜里独自伤心坐对画屏,不如漫步室外放眼望青空。
一山突然高耸惹得丘陵妒,万籁无声帝座星独显威灵。
长城塞外似乎腾起奇女气,江东上空久已陨落少微星。
平生不似屈原心藏天问事,唤出月神嫦娥读诗给她听。
整日心事重重放眼南北西东,一览英雄人才天下只觉空空。
壮年才身入国史馆任得一职,自幼愤世嫉俗身染晋贤之风。
幻想登坛为将功成求仙而去,才能消磨于回肠荡气诗词中。
万一有一天禅关豁然被打开,美人如莹玉剑气喷吐如长虹。
这两首诗由自己的落第而想到科举制度对人才的摧残,因此一方面表现了诗人希望天降奇才,打破“万马齐喑”的沉闷空气;另一方面也借此表示自己对功名利禄的淡泊与崇高的志向。
第一首对当时腐败的现状进行了辛辣的嘲讽和无情的抨击。龚自珍放荡不羁的个性与指责时弊的议论显然为某些当政者所不容,并受到一些碌碌无为的平庸之徒的猜忌,所以诗中也隐约流露出受人嫉恨之事。“春夜伤心坐画屏,不如放眼入青冥”两句就有自我排遣之意,劝自已不必于春夜枯坐,黯然神伤,而宜敞开胸襟,放眼青冥。
“一山突起丘陵妒,万籁无言帝坐灵”两句寓情于景。耸然屹立的高山受到众多小丘的嫉妒,比喻自己遭到庸俗之辈的猜忌;夜空中万籁俱寂,只有帝座星高悬天际,显示出它凌然不可慢犯的威灵,也暗示了在清廷的高压政策下人们钳口不敢言的沉闷局面。这两句既契合夜中所见,又有象征意义,后来康有为的《出都留别诸公》中“高峰突出诸山妒,上帝无言百鬼狞”就是化用龚诗而来。
在如此压抑沉闷的空气之中,即使是人才辈出的江南地区,如今也如少微星已陨落的一片夜空,悄无声息。因而诗人将希望寄托在塞外边远地区,“塞上似腾奇女气”即用此意,表示希望有奇才出现,而这样的奇人未必在京都或人文荟萃之处,而往往出现在山林边僻之地。
最后两句说自己虽对现实深怀不满,然而不愿像屈原那样提出许多问题向苍天发问,而欲将自己的心事写成诗章,在春夜独坐之时吟诵给月中的嫦娥去听,不仅扣住了“夜坐”的主题,而且表示了自己对政治的灰心。
第二首写在万马齐喑的社会环境中,诗人经邦治国的壮志不得实现,希望有朝一日能大展宏才。“沉沉心事北南东”,诗人之所以心事沉沉,正由于他关怀世事。“一睨人材海内空。”诗人睁眼一看,竟觉得海内没有人才。但是中国当时并非真的没有人才,与龚自珍同时代的林则徐、魏源等,都是难能可贵的并世之才。问题在清廷统治者不肯重用人才,把许多人才都埋没了,他们宠爱的大都是庸才兼奴才。这就难怪诗人为之愤慨了。
诗人胸怀经时济世之才,屡次会试却都未被录取。直到近三十岁,才在内阁充国史馆校对官。诗中所谓“壮岁始参周史席”,即指此事。老子即曾任周王朝的柱下史,诗人以周喻清,也隐以贤者在下位的老子自况。对于自己贤能而处于下位的原因,诗人总结为一条:“髫年惜堕晋贤风”,意思是说他自幼即养成像晋代名士那样狂放、倨傲的性格。在那样一个贿赂公行、拍马吹牛成风的社会里,根本不可能有他的进身之阶。句中用了个“惜”字,诗意就婉转、含蓄多了。
“功高拜将成仙外”,诗人急于救亡图存,原不在乎像韩信那样居功拜将或像张良那样功后“成仙”,而是出于一种超乎这些之外的爱国理想。他为了祖国富强和人民幸福,愿意竭尽自己的才智。然而人到中年,功业未就,只能将自己的才华消耗在回肠荡气的诗词中了。这两句典型地表达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传统的事功观,即屈原的竭智尽忠“虽九死其犹未悔”(《离骚》)和左思的“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咏史八首·其一》)的精神。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是说一旦死气沉沉的局面被打破,将会出现英才呈奇、宏愿大展的局面。参破禅关原义是参禅得道,悟彻佛教教理,这里借指统治者束缚人才的“关”。“美人”喻指才智之士,“剑”喻指才能。束缚人才智的关卡一旦被打破,那么人便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剑也能气贯长虹。由此可见诗人叹息人才的匮乏意在指责社会对人才的压抑与限制。
这两首诗跟龚自珍大多数作品一样,骤读之下似乎很难索解。但透过诗人施放的文字烟幕,寻出他一贯的思绪,还是比较容易悟出其本意来的。从中可见诗人壮年时期的精神风貌:尽管对腐败的现状强烈不满,对自己的怀才不遇深深悲愤,但对未来还是寄予很大的希望。龚诗的风格受宋人的影响居多,但抒情兼以议事,仍有“不拘一格”的独特之处。
这两首诗写于道光三年癸未(1823年),诗人第四次入京参加会试落第之后。龚自珍是一位眼光敏锐和颇具时代感的有志之士,“引公羊义讥切时政,诋诽专制”“文章忘忌讳,才气极纵横”。他在保守官僚眼里,却是言语“怪诞”,放荡不羁的“狂士”,因此他纵然身怀绝世之才,却被人有意压抑不用,科场屡屡受挫。早在道光元年(1821年),诗人应考军机章京,就因权贵阻挠而落选。第四次落第之后,诗人心情苦闷,有感于清王朝的科举制度摧残人才,写下这两首七律。
似东风老大,那复有,当时风气。有情不收,江山身是寄。浩荡何世?但忆临官道,暂来不住,便出门千里。痴心指望回风坠。扇底相逢,钗头微缀。他家万条千缕,解遮亭障驿,不隔江水。
瓜洲曾舣。等行人岁岁。日下长秋,城乌夜起,帐庐好在春睡。共飞归湖上,草青无地。愔愔雨、春心如腻。欲待化、丰乐楼前帐饮,青门都废。何人念、流落无几。点点抟作,雪绵松润,为君裛泪。
唐河店南距常山郡七里,因河为名。平时虏至店饮食游息,不以为怪。兵兴以来,始防捍之,然亦未甚惧。
端拱中,有妪独止店上。会一虏至,系马于门,持弓矢坐定,呵妪汲水。妪持绠缶趋井,悬而复止,因胡语呼虏为王,且告虏曰:“绠短,不能及也。妪老力惫,王可自取之。”虏因系绠弓杪,俯而汲焉。妪自后推虏堕井,跨马诣郡。马之介甲具焉,鞍之后复悬一彘首。常山民吏观而壮之。噫!国之备塞,多用边兵,盖有以也;以其习战斗而不畏懦矣。一妪尚尔,其人可知也。
近世边郡骑兵之勇者,在上谷曰“静塞”,在雄州曰“骁捷”,在常山曰“厅子”。是皆习干戈战斗而不畏懦者也。闻虏之至,或父母辔马,妻子取弓矢,至有不俟甲胃而进者。顷年胡马南下,不过上谷者久之,以“静塞”骑兵之勇也。会边将取“静塞”马分录帐下以自卫,故上谷不守。
今“骁捷”“厅子”之号尚存而兵不甚众,虽加召募,边人不应,何也?盖选归上都,离失乡土敌也;又月给微薄,或不能充;所赐介胄鞍马,皆脆弱赢瘠,不足御胡;其坚利壮健者,悉为上军所取;及其赴敌,则此辈身先,宜其不乐为也。
诚能定其军,使有乡土之恋;厚其给,使得衣食之足;复赐以坚甲健马,则何敌不破!如是得边兵一万,可敌客军五万矣。谋人之国者,不于此而留心,吾未见其忠也。
故因一妪之勇,总录边事,贻于有位者云。
雪衣雪发青玉嘴,群捕鱼儿溪影中。
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
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
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
金粟园后,有莲池二十余亩,临水有园,楮树丛生焉。予欲置一亭纳凉,或劝予:“此不材木也,宜伐之,而种松柏。”予曰:“松柏成阴最迟,予安能待。”或曰:“种桃李。”予曰:“桃李成荫,亦须四五年,道人之迹如游云。安可枳之一处?予期目前可作庇阴者耳。楮虽不材,不同商丘之木,嗅之狂醒三日不已者,盖亦界于材与不材之间者也。以为材,则不中梁栋枅栌之用;以为不材,则皮可为纸,子可为药,可以染绘,可以颒面,其用亦甚夥。昔子瞻作《宥老楮诗》,盖亦有取于此。”
今年夏,酷暑,前堂如炙,至此地则水风泠泠袭人,而楮叶皆如掌大,其阴甚浓,遮樾一台。植竹为亭,盖以箬,即曦色不至,并可避雨。日西,骄阳隐蔽层林,啼鸟沸叶中,沉沉有若深山。数日以来,此树遂如饮食衣服,不可暂废,深有当于予心。自念设有他树,犹当改植此,而况已森森如是,岂惟宥之哉?且将九锡之矣,遂取之以名吾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