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州有逸人曰帆山子,姓员,名炖,字周南。帆山子,其别号也。性逋宕不羁。读经书悉通晓,卒不为先儒所囿。尝曰:“汉儒泥器而忘道,宋儒舍情以言性,皆误也。或下一令曰:途遇彼姝,平视者笞,受笞者必多;又下一令曰:归家能殴兄妹者赏,受赏者必少。何也?一情中所有,一情中所无也。善为学者,务究大义而顺人情以设教。”其持论快彻,大率类是。余每至邗江,必招与俱。帆山知余之好之也,扼腕而谈,汩汩如倾河。尤长于说往事,叙先贤遗迹。凡可喜可愕,可嗢噱绝倒者,腾其口抑扬而高下之,尽态极妍。
身短而髯,圆面。终身布衣,家无担石,气象充充然,不类贫者。逡巡有耻,遇人无机心。假馆某某家,偶有不可于意,色斯举矣。居常不系袜,或戴道士冠,挂尘尾。几上罗列图书、佩环。椭狡零星,手自摹拭。见美男子则惵然意下,目往而足欲随,或尤之,笑曰:“吾何与哉?《易》称‘见金夫,不有躬’,圣人诏我矣。”其风趣如此。
论曰:庄子有“人貌而天”之说,帆山子真气盎然,盖纯乎天者也。年七十四而终。闻临终预知死期,奉其祖父木主埋先人垅中,而以所玩器物尽贻朋好,拱手而逝。自称无方之民。其信然矣。其挚友江吟香素敦风义,有友五人,哀其无后,每逢寒食,辄具鸡黍纸钱。设位,祀之于江上之延生佛舍。帆山,其一也。盖即宋玉“招魂”、圣人“于我殡”之义。呜呼,仁哉!
真州有一个隐士叫帆山子,姓员,名炖,字周南。帆山子是他的别号。他性格散漫不受约束。读经书都能通晓,却终不受前代儒士观念的束缚。他曾经说:“汉代儒士拘泥于具体事物而忘了根本道理,宋代的儒士丢弃情感而谈论性理(人性、人性天理),都是错误的。假如下一道命令说:路上遇到美貌女子,眼睛直视的要受抽打,被打的人一定很多;再下一道命令说:回到家里能打兄弟姐妹的就有赏,得到赏赐的人一定很少。为什么呢?一个是人的性情中所具有的,一个是人的性情中所没有的。善于研究学问的人,一定要探究大道理并顺乎人的性情来实施教化。”他的论说痛快透彻,大概就像这样。我每次到邗江,一定叫他来作伴。帆山子知道我喜欢他的议论,常常慷慨激昂而谈,滔滔不绝像倾泻的黄河。他尤其擅长述说往事,述说前代圣贤的事迹。凡是使人感到高兴感到惊奇,感到滑稽可笑的,张开嘴巴就加以褒贬评论,讲得极尽其妙。
帆山子身材矮小,长着胡须,圆脸。一生都是平民百姓,家里没有一担存粮,但是很有气度,不像贫穷的人。举止行为有节制而有自尊心,待人没有戒心。寄居在某人家时,偶尔有不如意(不适合心意),脸色就变得不好看(变化)了。他平时常常不穿袜子,有时戴道士帽子,挂着拂尘。几案上摆放着图书、玉佩,各种零碎的小器具,经常自己动手擦拭。见到美男子就心慌意乱,眼睛盯着而脚像要跟着,有人指责他,他笑着说:“我哪里是真要做什么?《易经》上说‘见金夫,不有躬(见到有钱有势的男子,就身不由己羡慕不已)’,这是圣人教导我的。”他如此风趣。
评论说:庄子有“人貌而天(虽具有人的形貌却负载着天的精神)”的说法,帆山子身上充满真气,大概因为他是天性漾溢的人。他七十四去世。听说他临终的时候预先知道死期,把他祖父、父亲的木牌位埋在先人的坟墓中,把玩物器具全都送给了亲朋好友,拱手而死。他自称是不行礼义的人,确实是这样。他的挚友江吟香素来重视节义,有五个朋友,江吟香怜悯他们没有后代,每逢寒食节,就备上饭食纸钱,设灵位,在江边的延生佛舍祭祀。帆山子就是五个人中的一个。这是宋玉为屈原招魂、圣人为朋友殡葬的义行。呜呼,真仁爱啊!
《帆山子传》是清代文学家袁枚创作的一篇散文,通过描写帆山子的生活和思想,展现了其独特的个性和人生观。
文章通过描写帆山子的生活细节和思想观念,展现了他不拘一格、不受传统束缚的性格。帆山子读经书通晓,却不受先儒观念的束缚,认为“汉儒泥器而忘道,宋儒舍情以言性,皆误也”。他强调情感和人性在学术中的重要性,认为善学者应究大义而顺人情设教。
此外,帆山子的生活态度也令人印象深刻。他身短髯圆面,终身布衣,家无担石,却气象充充然,不类贫者。他遇人无机心,假馆某某家,偶有不可于意,色斯举矣。他的生活态度和行为方式,体现了他的豁达和随性。
《帆山子传》不仅是对帆山子个人的描写,更是对个性自由、思想独立的赞美。袁枚通过帆山子的形象,表达了对个性自由和思想独立的追求和推崇。
女巫浇酒云满空,玉炉炭火香鼕鼕。
海神山鬼来座中,纸钱窸窣鸣旋风。
相思木贴金舞鸾,攒蛾一啑重一弹。
呼星召鬼歆杯盘,山魅食时人森寒。
终南日色低平湾,神兮长在有无间。
神嗔神喜师更颜,送神万骑还青山。
曲江萧条秋气高,菱荷枯折随波涛,游子空嗟垂二毛。
白石素沙亦相荡,哀鸿独叫求其曹。
即事非今亦非古,长歌激越捎林莽,比屋豪华固难数。
吾人甘作心似灰,弟侄何伤泪如雨。
自断此生休问天,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将移往南山边。
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
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乡里、官爵,忽忽不知吾为谁也。宦游三十载,将老,退居洛下。所居有池五六亩,竹数千竿,乔木数十株,台榭舟桥,具体而微,先生安焉。家虽贫,不至寒馁;年虽老,未及昏耄。性嗜酒,耽琴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多与之游。
游之外,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与嵩山僧如满为空门友,平泉客韦楚为山水友,彭城刘梦得为诗友,安定皇甫朗之为酒友。每一相见,欣然忘归,洛城内外,六七十里间,凡观、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鸣琴者,靡不过;有图书歌舞者,靡不观。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游召者亦时时往。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为之先拂酒罍,次开诗筐,诗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宫声,弄《秋思》一遍。若兴发,命家僮调法部丝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若欢甚,又命小妓歌杨柳枝新词十数章。放情自娱,酩酊而后已。往往乘兴,屦及邻,杖于乡,骑游都邑,肩舁适野。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谢诗数卷,舁竿左右,悬双酒壶,寻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兴尽而返。如此者凡十年,其间赋诗约千馀首,岁酿酒约数百斛,而十年前后,赋酿者不与焉。
妻孥弟侄虑其过也,或讥之,不应,至于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鲜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设不幸吾好利而货殖焉,以至于多藏润屋,贾祸危身,奈吾何?设不幸吾好博弈,一掷数万,倾财破产,以至于妻子冻馁,奈吾何?设不幸吾好药,损衣削食,炼铅烧汞,以至于无所成、有所误,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适于杯觞、讽咏之间,放则放矣,庸何伤乎?不犹愈于好彼三者乎?此刘伯伦所以闻妇言而不听,王无功所以游醉乡而不还也。”遂率子弟,入酒房,环酿瓮,箕踞仰面,长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间,才与行不逮于古人远矣,而富于黔娄,寿于颜回,饱于伯夷,乐于荣启期,健于卫叔宝,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咏怀诗》云:
抱琴荣启乐,纵酒刘伶达。
放眼看青山,任头生白发。
不知天地内,更得几年活?
从此到终身,尽为闲日月。
吟罢自晒,揭瓮拨醅,又饮数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由是得以梦身世,云富贵,幕席天地,瞬息百年。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将至,古所谓得全于酒者,故自号为醉吟先生。于时开成三年,先生之齿六十有七,须尽白,发半秃,齿双缺,而觞咏之兴犹未衰。顾谓妻子云:“今之前,吾适矣,今之后,吾不自知其兴何如?”
吴山高,越水清,握手无言伤别情。
将欲辞君挂帆去,离魂不散烟郊树。
此心郁怅谁能论,有愧叨承国士恩。
云物共倾三月酒,岁时同饯五侯门。
羡君素书尝满案,含丹照白霞色烂。
余尝学道穷冥筌,梦中往往游仙山。
何当脱屣谢时去,壶中别有日月天。
俛仰人间易凋朽,钟峰五云在轩牖。
惜别愁窥玉女窗,归来笑把洪崖手。
隐居寺,隐居山,陶公炼液栖其间。
凝神闭气昔登攀,恬然但觉心绪闲。
数人不知几甲子,昨夜犹带冰霜颜。
我离虽则岁物改,如今了然失所在。
别君莫道不尽欢,悬知乐客遥相待。
石门流水遍桃花,我亦曾到秦人家。
不知何处得鸡豕,就中仍见繁桑麻。
翛然远与世事间,装鸾驾鹤又复远。
何必长从七贵游,劳生徒聚万金产。
挹君去,长相思,云游雨散从此辞。
欲知怅别心易苦,向暮春风杨柳丝。
春山夜静,愁闻洞天疏磬。玉堂虚,细雾垂珠佩,轻烟曳翠裾。
对花情脉脉,望月步徐徐。刘阮今何处?绝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