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审抗章得谢,释位言还。天眷虽隆,莫夺已行之志;士流太息,共高难继之风。凡在庇庥,共增庆慰。伏以怀安天下之公患,去就君子之所难。世靡不知,人更相笑。而道不胜欲,私于为身。君臣之恩,系縻之于前;妻子之计,推荷之于后。至于山林之士,犹有降志于垂老;而况庙堂之旧,欲使辞禄于当年。有其言而无其心,有其心而无其决。愚智共蔽,古今一涂。是以用舍行藏,仲尼独许于颜子;存亡进退,《周易》不及于贤人。自非智足以周知,仁足以自爱,道足以忘物之得丧,志足以一气之盛衰。则孰能见几祸福之先,脱屣尘垢之外。常恐兹世,不见其人。伏惟致政观文少师,全德难名,巨材不器。事业三朝之望,文章百世之师。功存社稷,而人不知。躬履艰难,而节乃见。纵使耄期笃老,犹当就见质疑。而乃力辞于未及之年,退托以不能而止。大勇若怯,大智若愚。至贵无轩冕而荣,至仁不导引而寿。较其所得,孰与昔多。轼受知最深,闻道有自。虽外为天下惜老成之去,而私喜明哲得保身之全。伏暑向阑,台候何似。伏冀为时自重,少慰舆情。
我获悉您向皇上呈上奏章请辞得到准许,卸任告老还乡。皇上虽然对您眷顾不舍,但也不忍心剥除您早已决定的意向;士人们个个惊讶叹息,都纷纷赞许您的那种他人难以比肩的德行风范。凡是受您照顾的人,都加深对您的庆贺慰问之情。您因为心怀安定天下共同的忧患,去做君子都感到为难的事情。世人没有不知道的,但他们却都讥笑您。况且道义抵不住私欲,世人多在处世中为自身谋利。常常把君臣之间的恩德放在前面,把妻子和儿女的生计放在后面。就算是山林的隐士,也还在将近年老的时候有着渴望遇到明主来展示自己才华的志气;何况您已经是朝中的老臣了,却想要在还能继续任职的时候辞官。有那样的言论却没有那样的想法,有那样的想法却没有那样的决心。愚人和智者都有一样昏聩的时候,从古代到今天都是一样的。因此被任用就积极去做,不被任用就隐退,孔子特别赞许颜回做的好;对生存死亡前进后退形势的判断能力,一本《周易》也比不上一个有才德的人。倘若不是智慧完全可以了解所有的事情,仁德完全可以自尊自重,思想境界完全可以不关心事物的获得和丧失,志向完全可以影响一国气运的昌盛衰弱。又怎么能预先看清祸患和幸福,犹如脱掉鞋子一样无所顾虑的远离尘世的污垢。通常这世上,恐怕是见不到这样的人。我觉得您,德行高尚却得不到应有的名声;才华横溢却得不到更好的施展。您的事业达到了三朝的顶峰,文章可以作为百世的典范。您对国家有功,而人们却不知道;您亲身经历了许多艰苦困难,于是才更加彰显出您的高尚气节。即使在垂暮之年已经十分衰老,仍应当直面别人的责问和疑惑;但您在还没有到应该退休的时候却拼命请求辞官告老还乡,退缩推托自己因为没有那个能力而止步。最勇敢的人看外表好像很胆怯的样子,最聪明的人看外表好像很愚笨的样子。最可贵的是没有官位爵禄却受到别人的敬重,最崇尚的是没有导引之术却获得真正的长寿。比较现在所得到的,和过去相比哪个更多呢。我受到您的知遇是非常深的,能领会其中的道理也是有原因的。虽然我表面上和天下的人一样都惋惜一个老臣的离去,但私下却欣喜您能够明白哲理而保全自己。炎热的夏天就要结束了,您过得还好吗?我希望到时候您自己能多加保重,这样也可以稍稍安慰大家的心情。
《贺欧阳少师致仕启》是北宋文学家苏轼于熙宁四年(1071年)创作的书信,收录于《经进东坡文集事略》。苏轼因反对王安石变法外放杭州通判期间撰写此文。
苏轼在信中称颂欧阳修“事业三朝之望,文章百世之师”,以“大勇若怯,大智如愚”评价其主动致仕的处世哲学。援引《周易》进退之道与孔子对颜回“用舍行藏”的赞许,既彰扬欧阳修“功存社稷而人不知”的德行,又暗含自身政治境遇的感怀。文中“至贵无轩冕而荣,至仁不导引而寿”等句,进一步阐释淡泊名利的价值取向。
昨夜佳期初共。鬓云低、翠翘金凤。尊前和笑不成歌,意偷转、眼波微送。
草草不容成楚梦。渐寒深、翠帘霜重。相看送到断肠时,月西斜、画楼钟动。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河水南径北屈县故城西,西四十里有风山。风山西四十里,河南孟门山,与龙门相对。《山海经》曰:“孟门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黄垩涅石。”《淮南子》曰:“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大溢逆流,无有丘陵、高阜灭之,名曰洪水。大禹疏通,谓之孟门。”故《穆天子传》曰:“北发孟门九河之磴。”
孟门,即龙门之上口也。实为河之巨阨,兼孟门津之名矣。此石经始禹凿,河中漱广。夹岸崇深,倾崖返捍,巨石临危,若坠复倚。古之人有言,水非石凿,而能入石,信哉!其中水流交冲,素气云浮,往来遥观者,常若雾露沾人,窥深悸魄。其水尚奔浪万寻,悬流千丈,浑洪赑怒,鼓若山腾,浚波颓垒,迄于下口,方知《慎子》,下龙门,流浮竹,非驷马之追也。
赵郡苏轼,予之同年友也。自蜀以书至京师遗予,称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携其文数十万言,安生携其文亦数千言,辱以顾予。读其文,诚闳壮隽伟,善反复驰骋,穷尽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纵,若不可极者也。二生固可谓魁奇特起之士,而苏君固可谓善知人者也。
顷之,黎生补江陵府司法参军,将行,请予言以为赠。予曰:“予之知生,既得之于心矣,乃将以言相求于外邪?”黎生曰:“生与安生之学于斯文,里之人皆笑以为迂阔。今求子之言,盖将解惑于里人。”予闻之,自顾而笑。
夫世之迂阔,孰有甚于予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予所以困于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阔,孰有甚于予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为笑于里之人;若予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归,且重得罪,庸讵止于笑乎?然则若予之于生,将何言哉?谓予之迂为善,则其患若此;谓为不善,则有以合乎世,必违乎古,有以同乎俗,必离乎道矣。生其无急于解里人之惑,则于是焉,必能择而取之。
遂书以赠二生,并示苏君以为何如也。
骑马踏红尘,长安重到,人面依前似花好。旧欢才展,又被新愁分了。未成云雨梦,巫山晓。
千里断肠,关山古道,回首高城似天杳。满怀离恨,付与落花啼鸟。故人何处也?青春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