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南游侠子,自矜生长邯郸里。
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度报仇身不死。
宅中歌笑日纷纷,门外车马常如云,
未知肝胆向谁是,今人却忆平原君。
君不见即今交态薄,黄金用尽还疏索。
以兹感叹辞旧游,更于时事无所求。
且与少年饮美酒,往来射猎西山头。
邯郸城南的游侠子,自夸生长在邯郸里。
经过千场放纵赌博后家里仍富,几处报仇身不死。
家中的歌声笑语终日闹纷纷,门外的高车大马聚集如云屯。
不知该向谁披肝沥胆,只教人想念那平原君。
君不见如今的交情如纸薄,黄金用尽了还你个疏索。
为此感叹辞别往日的朋友,眼前的时事功名也无所追求。
且与年轻人共饮美酒,往来射猎来到西山头。
诗的整体结构比较特别。全诗十四句,从押韵看,前八句每四句一换韵,平仄韵交押;后六句“君不见”二句押仄韵,“以兹”二句押平韵。但从全篇内容、感情看,“未知”二句乃是全篇的主峰和枢纽,是诗的意旨和诗人感情的集中表达。以此二句为中心、为转关,诗可以明显分成两段。前段是对邯郸少年游侠生活与精神风貌的描写渲染,后段则是对其强烈精神苦闷的抒发。
开头两句交代人物,点明题目。貌似客观介绍人物身份和居处,实不妨视为戏曲舞台上的自报家门。整个前段六句,都是这种双重口吻,既像是诗人的叙述,又像是主角的自我介绍。“自矜生长邯郸里”,正是邯郸少年游侠对自己特殊身份地位的自负。“自矜”二句,直贯以下四句。
“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度报仇身不死。”三、四两句,以夸张渲染之笔,夸耀其家财之富,势力之盛,生活之豪奢,行为之放纵。参加博戏则常破家产,何况是“纵博”,更何况是“千场纵博”,这重叠的夸张使“家仍富”的结果显得更为突出;杀人须偿命,“几度报仇”而“身不死”,可以想见其势焰之盛,已经到了可以肆意“以武犯禁”的程度。这些近乎放纵不羁甚至不为社会所容的行为,正是少年游侠引以自夸自负的行为,诗人对此也是持一种赞赏的而非否定的批判的态度,盛唐诗人于游侠的此类行为,态度大抵如此,李白诗中也常有对此的炫耀。
“宅中”二句,接写其生活之奢,结交之众,仍用“日纷纷”“常如云”等夸张之笔加以渲染。以上几句,均用工整的对仗,句式整饬,气势遒劲,将少年游侠的豪奢与恣肆描绘得淋漓尽致。
“未知”二句,突作转折,用充满悲慨的口吻直接抒写少年游侠内心深处的苦闷与愤激。尽管宅中宾客常满,但却没有一个可以肝胆相照的知己;尽管门外车马云屯,但却没有一个赏识自己的真知音。“歌笑日纷纷”“车马常如云”的喧阗热闹,更反托出了内心深处的寂寞与孤独。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不愤激地呼喊出“令人却忆平原君”。所谓“令人却忆平原君”,正是悲慨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像平原君这样礼贤下士,能够充分发挥自己才智的人物。两句先以“未知肝胆向谁是”沉重发问,继以“令人却忆平原君”宕开作答,抑扬顿挫之间,含有极深沉的感慨。豪宕感激,悲壮愤激,极富艺术感染力。
诗情至此,已达高潮,以下六句,遂承此极力渲染今日交态之薄。“君不见”三字提起,一针见血地揭示出今日之交态,纯以金钱为转移。黄金用尽,交情即疏。看透了这浅薄的人情世态,遂感叹而“辞旧游”,再不与此辈为伍;对于时事世情,也无所企求。前段极力渲染豪奢纵肆,繁华热闹,至此都成了过眼浮云。这表面上的旷达,正透露了内心深处的失望和悲凉。“且与少年饮美酒,往来射猎西山头。”既无肝胆相照的知己,又无礼贤下士的主人,只能觅伴饮酒射猎,以遣时日。“且”字中正含有无法消释的深沉苦闷与悲凉。写到后段,少年游侠与诗人自身实已合而为一。
整首诗充满了深沉而强烈的愤郁不平之气,折射出诗人在现实中找不到知己和赏识自己才能者的苦闷与愤激。尽管风格仍然遒劲有力,却透露出盛世中的阴影。
这首诗当作于开元二十一年(733年),诗人北游燕赵,从蓟北(今河北省北部)回乡的途中经邯郸时所作。
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四百年来成一梦,堪愁,晋代衣冠成古丘。
绕水恣行游。上尽层楼更上楼。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青嶂度云气,幽壑舞回风。山神助我奇观,唤起碧霄龙。电掣金蛇千丈,霆震灵鼍万叠,汹汹欲崩空。谁泻银河水,倾入宝莲宫。
坐中客,凌积翠,看奔洪。人间应失匕箸,高处独从容。洗尽从来尘垢,润及无边焦槁,造物不言功。天宇忽开霁,日在五云东。
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固也。此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诏大号以绳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删密,锄正,以夭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予购三百盆,皆病者,无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疗之:纵之顺之,毁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缚;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辟病梅之馆以贮之。
呜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
碑者,悲也。古者悬而窆,用木。后人书之以表其功德,因留之不忍去,碑之名由是而得。自秦汉以降,生而有功德政事者,亦碑之,而又易之以石,失其称矣。余之碑野庙也,非有政事功德可纪,直悲夫甿竭其力,以奉无名之土木而已矣!
瓯越间好事鬼,山椒水滨多淫祀。其庙貌有雄而毅、黝而硕者,则曰将军;有温而愿、晰而少者,则曰某郎;有媪而尊严者,则曰姥;有妇而容艳者,则曰姑。其居处则敞之以庭堂,峻之以陛级。左右老木,攒植森拱,萝茑翳于上,鸱鸮室其间。车马徒隶,丛杂怪状。甿作之,甿怖之,走畏恐后。大者椎牛;次者击豕,小不下犬鸡鱼菽之荐。牲酒之奠,缺于家可也,缺于神不可也。不朝懈怠,祸亦随作,耄孺畜牧栗栗然。疾病死丧,甿不曰适丁其时耶!而自惑其生,悉归之于神。
虽然,若以古言之,则戾;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何者?岂不以生能御大灾,捍大患,其死也则血良于生人。无名之土木不当与御灾捍患者为比,是戾于古也明矣。今之雄毅而硕者有之,温愿而少者有之,升阶级,坐堂筵,耳弦匏,口粱肉,载车马,拥徒隶者皆是也。解民之悬,清民之暍,未尝怵于胸中。民之当奉者,一日懈怠,则发悍吏,肆淫刑,驱之以就事,较神之祸福,孰为轻重哉?平居无事,指为贤良,一旦有大夫之忧,当报国之日,则佪挠脆怯,颠踬窜踣,乞为囚虏之不暇。此乃缨弁言语之土木尔,又何责其真土木耶?故曰:以今言之,则庶乎神之不足过也。
既而为诗,以纪其末:土木其形,窃吾民之酒牲,固无以名;土木其智,窃吾君之禄位,如何可仪!禄位颀颀,酒牲甚微,神之享也,孰云其非!视吾之碑,知斯文之孔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