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行塞上,乘任载之车,见马之负辕者而感焉。
古之车,独辀加衡而服两马。今则一马夹辕而驾,领局于轭,背承乎韅,靳前而靽后。其登阤也,气尽喘汗而后能引其轮之却也;其下阤也,股蹙蹄攒而后能抗其辕之伏也。鞭策以劝其登,棰棘以起其陷,乘危而颠,折筋绝骨,无所避之。而众马之前导而旁驱者,不与焉。其渴饮于溪,脱驾而就槽枥,则常在众马之后。
噫!马之任,孰有艰于此者乎?然其德与力非试之辕下不可辨。其或所服之不称,则虽善御者不能调也。驽蹇者力不能胜,狡愤者易惧而变,有行坦途惊蹶而偾其车者矣。其登也若跛,其下也若崩,泞旋淖陷,常自顿于辕中,而众马皆为所掣。呜呼!将车者其慎哉。
我行走在边塞上,乘坐负重的马车,见到负辕的马而产生诸多感慨。
过去的老式马车,只有一根车辕而两边各驾一匹马,现在的马车由一匹马夹在两根车辕当中,头上和脖胫套上缰绳,背部系上皮带,胸和臀部也被勒紧。当它爬坡时,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才能拉动车轮前进,当它下坡的时候,又要收紧大腿紧攒四蹄才能抵住车辕不致倒伏。赶车的人用鞭子抽打使它前进,用棍棒枝条的暴虐来催促它从深陷中拽起车来。如果车在险恶陡峻的地方翻倒了,筋断骨折是根本无可避免的,其余在前面引路和在旁边副驾的马绝不会是这样。它渴了到溪边饮水,卸驾之后到槽枥去吃草料,则常常在众马之后。
唉!辕马的使命,难道还有比它更艰巨的吗?然而它的德性和能力,不经过驾辕的反复尝试是分辨不出来的。别的马要不就是与夹辕不相称,虽然可以担此重任但却不够协调。品质低劣的马,力量又不能胜任。狡黠而脾气不好的马,容易受惊出事,有的甚至行走在平坦大道上都会因惊蹶而翻车。让它拉车上坡就象跛的瘸的一样,下坡则又像塌倒的山岩无可阻挡,遇见泥泞就打滑而经过深坑就沉陷,常常困乏在车辕之中,使其余的马也因此受到牵制不能正常地行走了。唉,驾御车马的人一定要慎重呀!
韩愈的杂文《马说》,曾以其名句“世有伯乐,然后有于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传诵于世。这篇散文立意与艺术形式,都显示出脱胎于《马说》的痕迹。
方苞虽然生长于清初,但对明季朝政的腐败与黑暗,有着相当深刻的了解和认识。《书卢象晋传后》、《书孙文正传后》、《书潘允慎家传后》等文章中,作者一再论及鄙污小人与庸碌之徒把持朝廷,“嫉贤庇党,以覆邦家”的历史教训。入仕清廷之后,又因为入直南书房,常生活于清政权的最上层,更亲眼目睹了朝政之中的种种弊端,大臣之中,或燕燕居息,或劬劳王事,庸贤杂陈,劳逸不匀。贤者为国负重,待遇却往往不高,且容易获罪;而庸劣之辈却又常常窃据要职,结果常将事情办坏。这和明季的状况并没有什么两样。显然,文章写辕马之劳苦和驽马之无能、狡愤一类烈马之倾车误事,正是力图从这极其贴切的比喻和鲜明的对比中,来阐发深刻的道理,总结沉痛的历史教训。正因为辽息如此,这简短文虽不似韩愈《马说》那样饱含着自身怀才不遇的深刻感慨,但却从更为开阔的角度奇寓着一种家国兴亡的深沉感喟,有一冲深厚的历史绵延感,显得更为典稚博厚。
在写法上,这篇散文也极似《马说》,取叙议结合的形式,但又略有不同、文章分两部分,先写往灭塞上乘马车见辕马的种种勤苦,以错落有致的排比句式,极力写其羁绊之多,负荷之重,鞭打之频繁,危难之深重,而享受休憩却远不及拉套之众马,文中奔涌着一股深沉的不平之气。然后承势而下,转入议论,指出庸劣之马不能胜任,使善御车者也无法调理;而狡愤之马又难以驾驭,用以夹辕反至牵掣众马乃至“行坦途惊蹶而愤其车”。作者由此而发出感叹:“呜呼!将车者其慎哉!”文章句句说马,又句句有所指,终不说破,而文意自见,显得细针密缝,首尾圆合。唯其如此,这一结论也就和《书卢象晋传后》的结尾一样,既深沉而又惊警,有震聋发聩的力量。
《望溪先生年谱》附录《文目编年》系本文于“年四十至五十”之间。此说不甚确切。先生于四十六岁前无“行塞上”的机会。《南山集》案判决出狱后,于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入直南书房。从此时起,每年夏天都要陪同康熙皇帝到热河“避暑山庄”一次。直到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年谱》还有“扈跸热河”的记载。文中“余行塞上”之语,盖指此。这篇文章当写于这阶段。从内容上看,应该是作者为讽喻朝廷谨慎用人而作。

汉兴七十有八载,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纷纭,湛恩汪濊,群生澍濡,洋溢乎方外。于是乃命使西征,随流而攘,风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从駹,定筰存邛,略斯榆,举苞满,结轨还辕,东乡将报,至于成都。
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俨然造焉。辞毕,因进曰:“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今罢三郡之士,通夜郎之途,三年于兹而功不竟,士卒劳倦,万民不赡;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此亦使者之累也,窃为左右患之。且夫邛、筰、西僰之与中国并也,历年兹多不可记已。仁者不以德来,强者不以力并,意者其殆不可乎!今割齐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无用。鄙人固陋,不识所谓。”
使者曰:“乌谓此邪”!必若所云,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余尚恶闻若说。然斯事体大,固非观者之所觏也。余之行急,其详不可闻已。请为大夫粗陈其略: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昔者洪水沸出,泛滥衍溢,人民登降移徙,崎岖而不安。夏后氏戚之,及堙洪水,决江疏河,洒沉赡菑,东归之于海,而天下永宁。当斯之勤,岂唯民哉?心烦于虑而身亲其劳,躬胝无胈,肤不生毛,故休烈显乎无穷,声称浃乎于兹。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岂特委琐握龊,拘文牵俗,循诵习传,当世取说云尔哉!必将崇论闳议,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鹜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参天贰地。且《诗》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浔衍溢,怀生之物有不浸润于泽者,贤君耻之。今封疆之内,冠带之伦,咸获嘉祉,靡有阙遗矣。而夷狄殊俗之国,辽接异党之地,舟舆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风犹微。内之则犯义侵礼于边境,外之则邪行横作,放弑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为奴,系累号泣,内向而怨,曰:‘盖闻中国有至仁焉,德洋而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独曷为遗己!’举踵恩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为之垂涕,况乎上圣,又恶能已?故北出师以讨强胡,南驰使以诮劲越。四面风德,二方之君鳞集仰流,愿得受号者以亿计。故乃关沫若,徼牂牁,镂灵山,梁孙原。创道德之途,垂仁义之统。将博恩广施,远抚长驾,使疏逖不闭,阻深暗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于此,而息诛伐于彼。遐迩一体,中外褆福,不亦康乎?夫拯民于沉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迟,继周氏之绝业,斯乃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于忧勤,而终于佚乐者也。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矣。方将增泰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鸣和鸾,扬乐颂,上咸五,下登三。观者未睹指,闻者未闻音,犹鹪明已翔乎寥廓,而罗者犹视乎薮泽。悲夫!”
于是诸大夫芒然其所怀来,而失阙所以进,喟然并称曰:“允哉汉德,此鄙人之所愿闻也。百姓虽怠,请以身先之。”敞罔靡徙,因迁延而辞避。
带月披星担惊怕,久立纱窗下,等候他。蓦听得门外地皮儿踏,则道是冤家,原来风动荼蘼架。
钱氏据两浙时,于杭州梵天寺建一木塔,方两三级,钱帅登之,患其塔动。匠师云:“未布瓦,上轻,故如此。”乃以瓦布之,而动如初。无可奈何,密使其妻见喻皓之妻,贻以金钗,问塔动之因。皓笑曰:“此易耳。但逐层布板讫,便实钉之,则不动矣。”匠师如其言,塔遂定。盖钉板上下弥束,六幕相联如胠箧,人履其板,六幕相持,自不能动。人皆伏其精练。
伊大宗之令女,禀神惠之自然。在华年之二八,披邓林之曜鲜。明六列之尚致,服女史之话言。参过庭之明训,才朗悟而通玄。
当三春之嘉月,时将归于所天。曳丹罗之轻裳,载金翠之华钿。美荣曜之所茂,哀寒霜之已繁。岂偕老之可期?庶尽欢于馀年。何大愿之不遂,飘微躯于逆边?行悠悠于日远,入穹谷之寒山。惭柏舟于千祀,负冤魂于黄泉。我羁虏其如昨,经春秋之十二。忍胡颜之重耻,恐终风之我萃。咏芳草于万里,想音尘之仿佛。祈精爽于交梦,终寂寞而不至。哀我生之何辜,为神灵之所弃。仰蕣华其已落,临桑榆之嘘唏。
入穹庐之秘馆,亟逾时而经节。叹殊类之非匹,伤我躬之无悦。修肤体以深念,叹兰泽之空设。伫美目于胡忌,向凯风而泣血。
八月十五夜,月色随处好。
不择茅檐与市楼,况我官居似蓬岛。
凤咮堂前野桔香,剑潭桥畔秋荷老。
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
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
红旗青盖互明灭,黑沙白浪相吞屠。
人生会合古难必,此景此行那两得。
愿君闻此添蜡烛,门外白袍如立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