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旁僵卧满累囚,过去旃车似水流。
红粉哭随回鹘马,为谁一步一回头。
随营木佛贱于柴,大乐编钟满市排。
虏掠几何君莫问,大船浑载汴京来。
白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
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
大路的两旁倒卧着满地的俘囚,经过的毡车就像那滚滚的水流。
被俘的妇女啊,呜咽着跟在回鹘的马后,究竟是为谁啊,一步踉跄一回头!
军营里珍奉的木佛价值低贱过于木柴,大乐署流散的编钟摆满在市场上摊卖。
到底抢掠了多少啊,你也就无须细问,那艘艘大船啊,几乎已把汴京整个载来。
森森的白骨纵横交错,遍布在原野如同乱麻;几年来桑梓毁于战火,变成了荒凉的龙沙。
只以为河朔的万千生灵已经被屠杀净尽;却不料破屋上炊烟疏淡竟还剩几户人家!
第一首是写元军攻陷金都汴京后,劫掠大批妇女送往塞外一事。诗以路旁横竖倒卧的囚犯开篇,可以想见众多囚犯(俘虏),有死有活,有病有残,哀哀躺卧,不忍入目。第二句写毡车辘辘,如流水般地北驰着。装载着什么,后两句做了说明,原来毡车里满载在汴京抢劫来的红粉佳人。她们哭声震天,欲死不得,想逃不能,将要去做蒙古统治者的奴仆姬妾,任人蹂躏。她们哭不绝声,一步一回头,望着可爱的故乡,在元军的监押下离开了故土。诗在人们面前,展现了一幅多么残忍的劫掠图!
第二首是写元军破坏寺庙,抢劫财物的罪行。这首诗直抒其事,抓住军营驻地把寺院的木佛砍了做柴烧一事,既表现了他们的蛮横,也说明劫难的残酷程度,就连神佛的安全也不保了。此诗揭露深刻,用意巧妙。元军不仅破坏京城文化古迹,还把珍贵的乐器、祭祀珍宝等劫走。第三句反诘一句,跌宕一笔,更进一步揭露了元军劫掠之多的罪行,以“大船浑载”的事实,激发人们对侵略者的憎恨。
第三首绝句以十分洗练的笔墨,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幅荒寂凄凉的画面。在构图上,诗人选择了白骨、荒沙、破屋、疏烟等最具有特征性的景物着力刻画,写出多年战乱的浩劫对农村造成的毁灭性破坏。桑梓繁茂的家园变成了一片废墟,在这一片焦土荒漠上,尸骨纵横相藉,寒鸦聒噪争食,被洗劫一空的村村寨寨,只剩下了一堆堆焦黑断砖碎瓦,一两座屋舍的残垣中冒出几缕孤烟。这就构成了一幅荒凉、萧索、残破、恐怖、令人触目惊心的画面,高度概括地显示了战乱给广大农民带来的灭顶之灾。这画面本身就具有极强的揭露和控诉力量,诗人又巧用画龙点睛之笔,将自己主观感情的抒发融入景物描写之中。第三句的“河朔生灵尽”正是一笔点出了整幅画面的主题——作为中华民族发祥地的黄河流域地区,在频仍残酷的战乱中几近生灵绝灭,这是一场多么巨大的民族悲剧啊!这抒情饱含血泪,凄楚悲愤,与萧索荒凉的画面融为一体,形成了苍凉悲惨的意境,读来余味无穷。
《北渡》三首写的是作者的亲身经历。诗中句句都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通过这些事实,读者可以体味出侵略者骄横强暴到了何种地步,亡国之民遭受的是怎样的凌辱和痛苦。大道上奔驰的是满载战胜者和他们掠夺来的珍贵物品的蒙军毡车,黄河中行驶的是把汴京城里贵重物资都装走了的蒙古大船;而僵卧在大道两旁的则全是用绳索捆绑着的亡国兵、民,跟随在蒙军马后的是“一步一回头”的受凌辱的妇女,河朔大地死尸如麻,人烟稠密的农村,现在剩下的都是些断垣破屋和零零落落的几户炊烟了。诗中还特意强调了象征文明的“木佛”和“大乐编钟”竟被随意处置,木佛贱于柴,编钟满市排,斥责野蛮侵略者不仅抢夺物资、人口,还对古代文明进行了肆意的亵渎、践踏,这是诗史,对后世很有教育作用。
蒙古汗国是一个刚由落后部落组成的国家,军事力量强大,但却十分残暴,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据历史记载,肃州(今甘肃酒泉)、西夏京都中兴府(今宁夏银川市)、洋州(今陕西洋县)都遭受过屠城的惨祸。元好问深深地爱着他的国家和人民,在诗中对侵略者进行了血泪控诉和愤怒谴责。
1233年(金天兴二年)农历正月汴京守将降蒙,时任尚书省左司都事七品官的元好问成了蒙军俘虏。先被囚禁在汴京城南的青城,四月被押送聊城(今山东聊城市)羁管。《北渡》三首就是在农历五月三日北渡黄河时所写。
忆昔花间初识面,红袖半遮,妆脸轻转。石榴裙带,故将纤纤玉指偷捻,双凤金线。
碧梧桐锁深深院,谁料得两情,何日教谴绻?羡春来双燕,飞到玉楼,朝暮相见。
插脚红尘已是颠。更求平地上青天。新来有个生涯别,买断烟波不用钱。
沽酒市,采菱船。醉听风雨拥蓑眠。三山老子真堪笑,见事迟来四十年。
昔每闻长老追计平生同时亲故,或凋落已尽,或仅有存者。余年方四十,而懿亲戚属,亡多存寡;昵交密友,亦不半在。或所曾共游一涂,同宴一室,十年之外,索然已尽,以是哀思,哀可知矣,乃作赋曰:
伊天地之运流,纷升降而相袭。日望空以骏驱,节循虚而警立。嗟人生之短期,孰长年之能执,时飘忽其不再,老晼晚其将及。怼琼蕊之无征,恨朝霞之难挹。望汤谷以企予,惜此景之屡戢。
悲夫,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阅人而为世,人冉冉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之能故。野每春其必华,草无朝而遗露。经终古而常然,率品物其如素。譬日及之在条,恒虽尽而弗悟。虽不悟其可悲,心惆焉而自伤。亮造化之若兹,吾安取夫久长。
痛灵根之夙陨,怨具尔之多丧。悼堂构之颓瘁,悯城阙之丘荒。亲弥懿其已逝,交何戚而不忘。咨余命之方殆,何视天之芒芒。伤怀凄其多念,戚貌悴而鲜欢。幽情发而成绪,滞思叩而兴端,此世之无乐,咏在昔而为言。
居充堂而衍宇,行连驾而比轩。弥年时其讵几,夫何往而不残。或冥邈而既尽,或寥廓而仅半。信松茂而柏悦,嗟芝焚而蕙叹。苟性命之弗殊,岂同波而异澜,瞻前轨之既覆,知此路之良艰。启四体而深悼,惧兹形之将然。毒娱情而寡方,怨感目之多颜,谅多颜之感目,神何适而获怡。寻平生于响像,览前物而怀之。
步寒林以凄恻,玩春翘而有思,触万类以生悲,叹同节而异时,年弥往而念广,途薄暮而意迮。亲落落而日稀,友靡靡而愈索。顾旧要于遗存,得十一于千百。乐隤心其如忘,哀缘情而来宅。托末契于后生,余将老而为客。
然后弭节安怀,妙思天造,精浮神沧,忽在世表,悟大暮之同寐,何矜晚以怨早。指彼日之方除,岂兹情之足搅。感秋华于衰木,瘁零露于丰草。在殷忧而弗违,夫何云乎识道。将颐天地之大德,遗圣人之洪宝。解心累于末迹,聊优游以娱老。
驹父外甥教授:别来三岁,未尝不思念。闲居绝不与人事相接,故不能作书,虽晋城亦未曾作书也。专人来,得手书。审在官不废讲学,眠食安胜,诸稚子长茂,慰喜无量。
寄诗语意老重,数过读,不能去手;继以叹息,少加意读书,古人不难到也。诸文亦皆好,但少古人绳墨耳,可更熟读司马子长、韩退之文章。凡作一文,皆须有宗有趣,始终关键,有开有阖。如四渎虽纳百川,或汇而为广泽,汪洋千里,要自发源注海耳。老夫绍圣以前,不知作文章斧斤,取旧所作读之,皆可笑。绍圣以后,始知作文章。但以老病情懒,不能下笔也。外甥勉之,为我雪耻。
《骂犬文》虽雄奇,然不作可也。东坡文章妙天下,其短处在好骂,慎勿袭其轨也。甚恨不得相见,极论诗与文章之善病,临书不能万一。千万强学自爱,少饮酒为佳。所寄《释权》一篇,词笔纵横,极见日新之效。更须治经,深其渊源,乃可到古人耳。《青琐》祭文,语意甚工,但用字时有未安处。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
文章最为儒者末事,然索学之,又不可不知其曲折,幸熟思之。至于推之使高,如泰山之崇崛,如垂天之云;作之使雄壮,如沧江八月之涛,海运吞舟之鱼。又不可守绳墨令俭陋也。
中秋饮酒将旦,客谓前人诗词有赋待月,无送月者,因用《天问》体赋。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